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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有話好好說

  數日后,《有話好好說》首映。

  本山叔再度見到了許非,全當沒有發生過,只是姿態愈發的低。

  依舊在首都電影院,座無虛席。以前看電影,關注演員、導演,沒有關注出品方的,但不知不覺中,好像都記住了一個叫天下的公司。

  不僅電影好,電視劇也好。一瞧見這倆字,對作品質量就莫名有底。

  之前的宣傳中,表示這是一部講“都市與都市人”的電影。議論很大,普遍對張國師沒信心。

  評論界很奇怪,一方面批評他只會拍農村戲,一方面又對農村戲之外的嘗試冷嘲熱諷。

  但無論如何,張國師的片子都想來看看。

  燈光暗下,銀幕亮起,開頭便是一個紅底白字的公映許可證,配上公交車發動的轟鳴聲。

  “車輛進站,請從前門按順序上車,主動投幣,

  請出示……”

  畫面一轉,懟上一張時髦的短發大臉,曲穎戴著太陽鏡往前走。后面是一身后進青年打扮的姜聞,也在跟著走。

  鏡頭幾乎懟在臉上拍,一抖一抖,陽光濃烈,張揚的搖滾樂,瞬間給人一種躁動焦慮的情緒。

  “媽呀,嚇我一跳!”

  “怎么這么近啊?”

  “怎么老是晃?拷貝出問題了吧?”

  觀眾很不適應,只見曲穎慌慌的跑上車,姜聞緊隨其后,擠到二層的最前面。碩大的玻璃窗,外面是灰蒙蒙的盛夏京城。

  “你跑,跑什么啊?我就是想,請,請你吃個飯!”

  “我缺你這頓飯么?不跟你說了么,咱倆事早完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什么話,你不是沒結婚么?”

  寥寥數語,交代了人物關系,姜聞的結巴讓觀眾一樂,沒見過這種形象。

  一個勁糾纏,曲穎只是不理,一直追下車,過地下通道,又騎上自行車追。要知道,曲穎什么裝備?

  黃色的連體緊身超短裙!

  穿這個騎自行車,那兩條大長腿一上一下,一前一后,把觀眾的眼珠子都勾出來。更別提兩腿之間,最隱秘的地方,剛好被三角形的,黑黑的,自行車座擋住……

  尤其男同胞頓生騷動,不好意思瞅,又壓抑不住視覺本能。若是在b站,準保一屏幕的“暫停成功!”“藍色!”“藍色!”

  “誰設計的這段戲?太懂觀眾心理了。”許非問。

  “突發靈感,拍的時候感覺挺好。”張國師撓撓頭,其實可悶騷了。

  倆人騎過長安街,曲穎前后左右的秀了一波身材,跑進方莊的芳星園小區,上樓閃人。

  這地方格局有意思,全是高層,中間圍著大空場,抬頭一望像樓宇森林似的。姜聞隨后趕來,發現找不著人,坐在花池上生悶氣。

  “舊書舊報舊雜志,舊鞋舊衣裳舊電器……”

  正此時,一個收廢品的蹬著三輪路過,姜聞喚住,此人一回頭。

  全場爆笑。

  正是頭戴草帽,穿著灰撲撲的大紅襯衣,褲子短一截,踩倆破運動鞋的張國師!

  “哎哎,過來!”

  “啥似?”

  “這么做,你今兒什么都甭干了,拿著,幫我喊個人。”

  啪!拍手里五十塊錢。

  張國師蹲在地上,極具農民工氣質,一嘴陜北口音:“哦,奏喊個人?額可不會罵人。”

  《有話好好說》是部非常有趣的片子,看到這里,觀眾全忘了抖動的鏡頭,一致投入到這種有趣中。

  “好,開似!”

  “俺紅!”

  “俺紅!”

  “再加一句,安紅,我想你。”

  “哎……額喊這有困難。”

  “我想又不是你想,喊!”

  “那額似一下,似一下。”

  “俺紅↗,額↘想↘你↘”

  “俺紅↗,額↘想↘你↘”

  啪!又拍五十塊錢。

  “好,豁出去咧!”

  “俺紅↗,額想你↗”

  “俺紅↗,額想你↗”

  全場大笑,這部電影并非夸張的喜劇形式,而是從骨子里透出一種幽默,真實、細微、毫不客氣。

  導演蹬著三輪跑了,還掉了個盆兒。姜聞買了大喇叭,又去人市花100塊錢雇位大嗓門,繼續喊。

  這位叫杜旭東,提名不知道,看臉就認識。基本兩個反應:“原來是他啊!”“真丑!”

  “安紅,我想你想的想睡覺!”

  “安紅,我睡不著覺!”

  樓上小孩一盆盆倒水,被澆成落湯雞的姜聞愈發來勁,曲穎扒著窗戶偷看,心砰砰跳。

  正應了那句:好女怕纏郎。

  她發現自己又心動了,把男人叫上來,二話不說就脫衣服。

  臥槽!

  觀眾可太刺激了!曲穎穿著內衣褲,一身小麥色的皮肉,把你逆推在床……誰受得了?

  倆人正要比劃比劃,忽被樓下的本山叔打斷。

  “安紅,有什么事千萬想開啊!”

  “別,別念了……我給小個100塊錢,是不是小個讓你來的?”

  “那不是,可能咱們岔開了,我是30塊錢活兒。”

  這種幽默是非常有邏輯的,姜聞花100塊錢找小個,小個賺70,花30塊錢外包。當他跟本山叔糾纏時,曲穎下樓了,一臉冷漠。

  這也很真實。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滾!”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女孩子在床上的時候,你千萬不要走開。她們講究氣氛和感覺,可能一會就沒了,沒了那就沒了。

  觀眾很快沉浸到影片制造的氛圍中,一個字,有意思!

  曲穎的男朋友大款出場,把姜聞揍了一頓。姜聞隨手甩過一個筆記本電腦,pia,砸壞了。

  其主人是李寶田,于是故事的主脈絡清晰:

  跟曲穎已經沒關系了,姜聞想剁大款的一只手報仇,李寶田又想讓他賠電腦錢,于是糾葛在一起。

  姜聞拎著菜刀就去砍人,大款慫了,因為這是個二愣子。

  有錢人更膽小,犯不上跟二愣子較勁。

  只是在姜聞被拘留時,銀幕上冒出一行很突兀的說明:“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擾亂公共場所秩序,行政拘留7天。”

  許非跟張國師對視一眼,沒辦法,不加這個不讓上映。

  葛尤客串的警察又讓現場很歡樂。

  而直到此刻,才點出姜聞的職業,原來是個賣書的。曲穎過意不去,來書市找他,這時配的是一段琴書。

  “我從小在北京,土生土長,沒招過誰,沒惹過誰……”

  配唱的是琴書泰斗關學增,他有個孫女,叫瓜爾佳·格格·曉彤。

  可以說,張國師這部作品是全方面的突破,甚至有種“玩電影”的感覺,到處花活兒。

  片子演了30多分鐘,正戲開始,剩下的場景全在一家飯店里。

  李寶田居中調解,大款答應拿五萬塊錢講和。一個都市混混,一個老派知識分子,在飯店里吃喝談天。

  在許非建議下,這段沒用手持攝影,畫面平穩。

  結果當姜聞掏出把菜刀來,開始切豬蹄的時候,鏡頭又在晃,又在晃……

  外面的陽光突然猛烈,映得李寶田的眼鏡片反光,有一半人都是虛的。而飯店環境越來越吵雜,反襯人物內心的焦慮。

  一個勸,一個不聽。

  現在跟五萬塊錢也沒關系了,而是出于老知識分子的良善,極力想讓這個年輕人迷途知返。

  姜聞買了臺新電腦,讓李寶田趕緊走。他出門就到處找電話,想讓大款別來了,又被姜聞追回來。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好心好意把電腦給你,你出門就賣我!”

  “你怎么罵我都行,我是為你好。”

  “你怎么那么愛我?我在你眼里是個什么東西?你,劉德龍都算上,我在你們眼里算個人么?”

  許非以前沒注意,此刻聽了一激靈,這句好,真好。

  “我理解你。”

  “你理解我?我都不理解我自己!你甭跟我說這些屁話,我勸過我自己,勸了多少回了,我懂!但就是勸不住!”

  “我說兩句。在你沒給我電腦之前,我的目的就是電腦,你跟劉德龍是死是活跟我沒關系。

  但你把電腦給了我那一刻,我對你的看法變了。你給不給我電腦都無所謂,我就想幫幫你。”

  這一段更好。

  將這個社會大轉型,全員迷茫浮躁的時代里,兩類人的心理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寶田的演技沒得說,并非只能演劉羅鍋、喜來樂。

  他頓頓頓喝了一大杯酒,帶著老派知識分子特有的那種破釜沉舟。鏡頭斜45度懟在臉上,眼鏡片反著光,一半虛白,一半陰影。

  吐出一口氣,“我只有一條道了。”

  “我只有一條道了!”

  第二句驟然拔高,面目猙獰,起身將桌子一掀。

  啪!噼里啪啦!

  隨著碗碟碎裂,方才的光影色彩全部消褪,一抹紅,一抹夢幻不真實的紅突然籠罩整個畫面。

  仿佛搖滾樂聽到了最,仿佛火從爐子里噴薄而出。

  轟轟轟!

  “我讓你干不成!”

  “我喝多了,我就撒酒瘋了!”

  “我就耍流氓你怎么著?!!!”

  銀幕內外,瞬間激蕩起來,看著李寶田在飯店里無法無天,到處掀桌子……竟然生出一種過癮的感覺。

  姜聞反應神速,說是自己得精神病的二叔,暫時關在后廚。跟著大款也到了。

  他讓大款現場數錢,想借機剁手。

  而在后廚,胖廚師以為李寶田是流氓,給灌白醋。李寶田奮力掙扎,砰的砸倒貨架,樓下吊著的音像被震掉,正砸在大款頭上。

  大款頭破血流,下線了。

  瞬間矛盾又轉移,手也沒剁成,但姜聞的氣已經出了。

  跟著正式進入。

  “我從小在北京,土生土長,沒招過誰,沒惹過誰,總想要點強。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我買了一個電腦……”

  張國師又在炫自己的色彩運用。

  長且逼仄的通道,慘白的,綠蒙蒙的光混在一起,墻上影子閃來閃去。

  一群人尖叫逃竄,李寶田拎著菜刀,大褲衩子,破背心子,眼鏡片碎了一個,嘶聲裂肺:“王八蛋!王八蛋!”

  “哇!”

  全場震動,誰看過李寶田這種形象?

  “拿著刀要殺人不是瘋子?拿著刀滿世界追著要剁我們的胖師傅不是瘋子?我們胖師傅怎么他了?能把他怎么了?”

  “不,不能吧。他要剁人么?他不是那樣的人啊,那是誰欺負他了……”

  絕了!

  姜聞的氣出了,李寶田瘋了。倆人互換角色,姜聞忽然理解了。

  “把刀給我放下!”

  “我不!”

  “嘿,沖我來是吧?有本事剁我,來……我告訴你,要么你剁,要么你把刀放下。”

  “我數三下啊,一,二,三!”

  李寶田不敢剁。

  后面圍觀著一群廚師服務員,竟然在樂,沒錯,覺得好玩。

  “我數三下啊,一二三……四!”

  “五!”

  哄笑聲越來越大,人不能激,尤其老實人,誰都有想殺人的時候。

  “六!”

  “七!”

  李寶田像一條老狗蜷在旁邊,姜聞比了個大大的手勢,最后喊出一聲:“八!”

  畫面定格,黑幕。

  一轉到派出所,葛尤客串的警察又上線,被拘留的換成了李寶田。

  “小伙子一個勁給你說情,說打賭,責任在他。還好傷得也不重,不然就不是七天的事了。”

  李寶田出來,碰著一面的司機來接,司機是李雪建演的。

  把那臺電腦給他了,還有一封信。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您叫張秋生……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小帥……其實我已經好幾年沒寫過信了,咱倆這檔子事我想了好幾遍,怎么會跑到您頭上來了呢?

  后來我想明白了,您是個好人,一直變著法的幫助我。

  我這人毛病不少,朋友不多,平時沒人愛搭理我,也沒人跟我說這么多操心的話。就沖這個,我就把您當朋友了。

  沒來接您,是有點不好意思見您……最后是我的新地址,還是那句話,想買什么書盡管來找我。

此致敬禮  趙小帥”

  直到此刻,觀眾才恍然發覺,哦,才知道這倆人叫啥。

  而直到此刻,他們又發現,這么有意思的片子就結束了?

  “嘩嘩嘩!”

  沒有從頭到尾的晃動鏡頭,觀影感受更好。掌聲在一瞬間響起,歡迎主創上臺,張國師有點底了,看來沒失敗啊!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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