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翀回到道場之后,親筆書寫一封信,派人送去了云臺山道觀。
道觀的住持收到信函,嘆了一聲,揉著眉心。
一旁的吳孟川問:“師兄,怎么了?”
住持將信函推了過去,吳孟川拿起來,掃了一遍后,也皺起眉頭:“這與我們有什么關系?也不該輪到我們來多管吧?”
住持道:“周宗師的意思,就是要我們多管一管。”
吳孟川問:“憑什么?”
“道場雖然就在我們山上,但我觀中弟子若是要進入修行,也不曾享受過特權,現在有了壓力,就要我們分擔,我就問一句,憑什么?”
住持道:“特權就不要想了,既然要公平,那自然不會給誰特權。”
吳孟川道:“既然要公平,那就公平到底,陳會長的提議我贊同,軍部本就沖在第一線,別說多五倍名額,就是十倍,五十倍,我也沒有任何的意見。”
住持搖頭:“現在的問題不是軍部有沒有資格拿這名額,而是…這件事情,他們不能妥協。”
“對一位剛剛擔任會長的年輕人妥協,意味著什么,明白嗎?”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以后再想改變,就難如登天了。”
吳孟川道:“師兄,我們是道士,不是官僚。修行之人,何時也有這種不良風氣了?”
住持苦笑:“師弟,人在俗世,身不由己。你真以為,你我就能超脫世俗之外?”
“張富榮,林先天……”
他說出幾個名字,道:“他們不都是云臺山道場安排進來的嗎,安排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著有一日把云臺山道觀拿在手里嗎。”
吳孟川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后問道:“師兄你怎么想?”
住持道:“先等等看吧,陳會長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不是運氣,如果沒點手段,他也不敢這么做。如果有人覺得他是一時沖動行事,那就大錯特錯。先什么都不做,等等看吧。”
“師兄。”吳孟川道:“我有一個想法。”
“你說。”
“聯系陳會長。”
“嗯?”
“我不想等到百年之后,云臺山道觀,淪為權力者的玩物。孫玉林在世時,尚有人能壓制道場,他死之后,道場可謂群魔亂舞,你且看周翀這類人,只會越來越多。”
“陳會長……”住持猶豫著道:“你我對他,也不了解。”
吳孟川道:“了解周翀他們,有用嗎?只會更加寒心。至少,據我了解,陳會長至今未曾做過什么損人利己的事情,這就夠了。”
“住持,現在站在陳會長一邊,是雪中送炭。等到錦上添花時,還有必要嗎?”
住持思索許久,正要說話時,忽然有人敲門。
“住持師兄,住持師兄!”
“青心?”
吳孟川開門,看著門外的趙青心,問道:“怎么了?”
趙青心一臉化不開的愁容:“出了點事,我解決不了。”
“你說。”
“我那弟子啊。”
“張富榮?”
“嗯。”
“他怎么了?”
“他……唉。”趙青心嘆氣不停,斷斷續續的訴說著。
原來是這張富榮,在舜山觀抓住了彭江江,將其罪狀放大無數倍。
回來后就要他去道協給自己請功。
趙青心雖然是他師父,但從來沒有受過他的尊重。
對于他的要求,趙青心應了下來,打算先了解具體的情況之后再說。
可就在剛剛,彭江江上門來了。
他要求張富榮向師傅道歉。
兩人在門外爭吵,趙青心趕到時,彭江江已經被趙青心踩在腳下,一口一個邪修的辱罵。
若不是趙青心及時止住,只怕都要拔劍斬殺他。
“彭江江呢?”吳孟川問。
趙青心道:“我讓弟子請他去大廳休息了。”
吳孟川問:“這件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趙青心一下子有些說不出了。
好像喉嚨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幾人都是幾十年的師兄弟,他搭個眼神,兩人就知道他要說什么。
見他這表情,住持嘆了口氣:“張富榮,做錯了是吧?”
“嗯。”趙青心點頭:“彭江江有錯,但沒有嚴重到這個地步,張富榮為了邀功,將他的罪名放大了。”
“你先去安撫一下彭江江吧。”
讓趙青心先離開,住持道:“聯系一下陳會長吧。”
“師兄……”
“把這里的事情告訴他,請他為彭江江主持公道吧。”
住持道:“我總得看一看,這位陳會長,到底是真的要為道門辦好事,還是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會長地位。”
為彭江江主持公道,就意味著要與云臺山道場為敵。
畢竟張富榮的爺爺,是云臺山道場護法真人。
若是陳陽連這件事情都做不好,那也就不用期待別的事情了。
“我這就與他聯系。”吳孟川拿出手機,開始托人要陳陽的聯系方式。
與此同時。
大廳里。
彭江江一身狼狽,鼻青臉腫的坐在椅子上,眼中滿是憤怒。
他不是憤怒自己所受到的不公,而是憤怒張富榮的無恥。
他愿意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哪怕是被道門除名,他也接受。
但他無法接受,張富榮為了功勞,而將整個舜山觀都貶低,將師父也拉下水。
他要求一點也不高。
他只希望張富榮能夠澄清事實。
“張師兄,你別為難我們,青心師叔特別囑咐,不讓你進去。”
“張師兄,別,別……張師兄!”
外面響起著急的聲音。
大門嘭的一聲被推開,張富榮站在門外,冷笑看著彭江江。
后者絲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
“小雜種,這里是云臺山道觀,是道門正地,你一個邪修,也敢進來?”
“唰!”
他抽出佩劍,直接走過來:“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就殺了你,你也是白死!”
“張師兄!”
幾個弟子沖進來,急忙攔住他。
“給我滾開!”
張富榮甩開他們,正要上前,一個男人從后面走了進來,輕喝道:“張富榮,你在干什么?”
張富榮回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年輕人,說道:“林先天,你愣著干什么?邪修就在這里,還不過來把他趕出去!”
林先天皺眉道:“師叔安排他進來的,你在這里搗什么亂?”
張富榮哼道:“我是道門正統,這邪修闖入我道觀,我還不能驅趕了?”
“胡鬧!”
這時,趙青心走進來,見到這一幕,氣的呼吸都不勻了。
“還不把劍給我收起來!”
張富榮卻不為所動:“師父,這是邪修。”
“把劍收了!”趙青心怒道:“我說的話,也不管用了?”
林先天冷眼旁觀。
張富榮思索了幾秒后,一笑,將劍收了起來:“你是我師父,我當然聽你的。你就是要我給這邪修道歉,我也聽你的。”
趙青心眼角扯了扯。
張富榮從入門那一天起,對他便沒有半點的尊重。
仗著有一個身為云臺山道場修行的護法真人的爺爺,張富榮在云臺山道觀,一向是橫著走的。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不懂規矩。
至少,他不會將事情做的太難看。
違反規矩的事情他從來不做。
哪怕趙青心偶爾想找借口教訓他,也找不到。
他不由看向林先天。
同樣都有一個爺爺在道場,但林先天卻比張富榮好上了無數倍。
面對師長,有禮有貌,面對師兄弟,也從不會仗勢欺人。
“彭小友,讓你受驚了。”趙青心抱歉說道。
彭江江站起來,對趙青心行了晚輩禮:“道長在上,晚輩今日來此,只求一個公道。”
“我犯了錯,自有人處置我。但此事與我師父無關,我只求張道友能夠澄清事實,不要讓我師父因我而被拖累。”
“什么事實?”張富榮冷笑:“你是邪修,你師父明知還要包庇,這就是事實!”
“想讓我扯謊為你作證,你在做夢!”
“閉嘴!”趙青心指著大門:“滾出去!”
張富榮卻是一聲冷笑,抱著劍,不為所動。
趙青心剛要說話,彭江江道:“張道友,我的名譽不算什么,但你言行之間,毀的是一座道觀,是一位修行數十年的道士,只為一份功勞,你真的沒有負罪感嗎?”
“你一個邪修跟我談名譽?你算什么東西?”
“澄清?想都別想!”
“今天給師父一個面子,下次再讓我見到你,見一次我打你一次!”
張富榮冷聲說道。
彭江江心頭憤怒,求助的看向趙青心。
后者道:“富榮,真相究竟如何?”
張富榮道:“他是邪修,就是真相!想讓我澄清,門都沒有,他彭江江必須除名,他舜山觀做的事情,我也會告訴所有人!”
趙青心面無表情。
他壓不住張富榮,說的話根本不管用。
“彭小友……”
“今天深夜叨擾,麻煩道長了。”
彭江江忽然稽首,說完之后,直接就走。
與張富榮擦肩而過時,說道:“張道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會為你的言行付出代價的。”
“噗!”
一抹寒光閃爍,張富榮手中長劍已然洞穿彭江江的肩膀。
鮮血汩汩而流。
他冷冷的看著彭江江:“你身為邪修,在我道觀竟敢威脅我?我現在就宰了你,讓你那邪修師父白發人送黑發人!”
說罷,拔劍就要斬下他的腦袋。
“混賬東西!”
趙青心怒斥一聲,一步上前,手掌如蒲扇,“啪”的一聲,將他抽飛,砸倒一張茶幾。
突然的變故,讓弟子們都嚇呆了。
在弟子們眼中,趙青心性格向來溫和,極少動怒。
便是動怒,也多是言語教育,像今天這樣,直接動手,他們是第一次見到。
張富榮被抽傻了,臉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大腦懵懵的。
半晌才反應過來,憤怒道:“趙青心,你敢打我?”
趙青心理都不理他,看向彭江江:“彭小友,抱歉,是我管教無法,今天的事情,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趙青心,你為一個邪修,打我?這件事情,沒完!”
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顆心都要氣炸。
他指著彭江江:“你這邪修,我一定宰了你,我一定會宰了你!還有你那邪修師父,我要讓他身敗名裂!”
說完后,怒氣沖沖闖出大廳。
趙青心氣息不順,不禁閉上了雙眼。
“抱歉。”彭江江向著趙青心鞠了一躬,然后也離去了。
他離開了云臺山道觀,肩上的傷勢,也沒有去處理。
他沒有下山,而是向著山頂繼續走去。
他臉色很平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張富榮的爺爺,在云臺山道場任職護法真人。
他家大業大,自己比不了。
如果他執意不肯為自己澄清,舜山觀的名聲,真的會被他毀掉。
他看不見任何的希望。
他的人生被堵死了,為道門付出了一輩子的師父,臨近晚年,卻還要因為自己落個晚節不保。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此時此刻他的眼前只有黑暗,沒有光明。
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就是他所處的地方。
他走了一個小時,終于走到了山頂。
他看見了月光下的云臺山道場。
好氣派的道場。
師父做夢都想來這里修行。
師父說,能夠進入這里修行的人,都是萬里挑一的天才。
無論品行還是修行,都非常人所能相比。
他不信。
他覺得師父沒有與這里的人接觸過,所有的幻象都是美好的。
他將沾染血跡的道服脫下來,走到道場數十米外的一棵大樹下,將道服掛在樹干上,用手指站著身上的血,在道服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清晰的字。
吳孟川終于要到了陳陽的號碼。
他撥通電話,等待對方接聽。
卻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
“住持,出事了,出事了!”
一個弟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遠遠就慌措的大喊著。
兩人向外看去,吳孟川的電話還沒接通,他問:“什么事情?”
“喂,哪位?”
這時,電話接通,陳陽的聲音從電話里響起。
與此同時,那弟子慌張而大聲道:“彭江江死了,他死了!”
“什么!”
住持與吳孟川,手掌一顫。
電話那頭。
剛剛接通電話的陳陽,聽見這句話,也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