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風雨交加,灰蒙蒙一片昏暗,一艘高大五桅樓船正張著多層布帆,在起伏的海浪中上下顛簸。
即便樓船船身高大,但在這無盡的大海上,就如隨波漂蕩的一片細葉,于連綿海浪中若隱若現。
急風裹挾著雨點,不斷擊打著船身裹著的厚厚鐵皮,叮叮當當,數層布帆在風中更是呼呼作響,發出陣陣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樓船上層的航舵室中,數名舵手合力握緊船舵,維持著航行的方向,鬢角微白的老船長,則佇立在旁。
一邊叮囑舵手,一邊眺望著前方的海面,望著越來越大的海浪,眉頭不由皺起。
“老周,勞煩你,上去一趟!”船長轉身拍了拍身旁一直閉眼猛抽旱煙的老伙計,說道。
“好嘞!”老周大吸一口,隨即將手中的老煙桿收起。
只見他睜開灰白渾濁的雙瞳,麻利地披上蓑衣,打開側門鉆出,冒著大雨竄上了甲板,很快就來到樓船中間最粗桅桿下,抓著纜繩沿著桿身,向著上方的眺望臺爬去。
不久,便替換下來一名年輕的船員,是老周的小兒子小三子。
此子,平日里腦子靈光,心也細,資質也不錯,金、水、木三靈根,如今已有練氣三層修為,是一名優秀眺望手的好苗子。
不過,年紀輕了些,在這種天氣里,老船長顯然更信得過跟隨他多年的老伙計,雖說老周跟他自己一樣,已至暮年,眼珠看上去更是渾濁發白。
但老周在他還未購下這艘“豐穗號”貨船,當上船長,仍在他人手下當伙計跑船時,就跟著他,同他自己一樣,在這片海域跑了足足五十余年,是他手下最值得信賴的老伙計。
海上跑船,除了最怕碰上海寇、匪幫等這些強人外,還怕碰上如今這般大風大浪的天氣,風大浪大,船身便可能被掀翻。
不過那都是小貨船,像“豐穗號”這樣船大艙寬的大貨船,船身表面不單蒙包上了鐵皮,且艙底龍骨鋪建時雕筑有“浮舟法紋”,并不懼這等程度的風浪。
不過,每當這等大風大浪天,海中潛伏的海獸,便喜浮至海面嬉戲,海獸中不乏體型龐大者,有者甚至大過船身。
這些海獸,往往性情皆殘暴,力大無比,要是遇上這等兇獸,就憑船身蒙著的這層爛鐵皮,可抵擋不住這些大家伙的攻擊。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避開這些大家伙,這也是讓老周上去的原因。
這名老伙計修煉有一門名為“鷹眼·殘”的法術,站至桅桿頂端的眺望臺,最遠可目視近十里外海面的狀況。
若真有海獸出沒,便可及時通知舵艙室,改變商船航向,來早早躲開這些海獸。
只不過修煉此術弊端頗大,修煉后雙目渾濁無光,手觸之外,便灰蒙蒙不可見,活如睜眼瞎,只有當激發時,才目明如炬。
方可遠眺,且需消耗大量法力維持“目明狀態”。
“爹!伙房開飯了,您下去吃吧!”從舵室下層樓梯入口,走上一位中年男子,來到老船長身旁說道。
“嗯!今天外面風浪大,你在這盯著,你周伯去上面了,有情況你周伯會說,用點心,別走神!”老船長看了眼外面的狂風大雨,轉身向下層樓梯口走去的同時,不忘叮囑大兒子道。
他老了,在這海上快跑不動了,以后這艘船就要交到大兒子的手,所以這些年在海上跑商,他便一直將大兒子龐雨帶在身邊教導。
隨身叮囑他海上跑商,所需注意的方方面面。
大海陰晴不定,暴風巨浪肆虐,兇獸橫行不說,還時有海寇、匪幫出沒,劫道搶掠,遇上哪怕一樣,便是個船毀人亡。
每年不知有多少商船一去不回,永沉不知哪一角落的海底。
“噔、噔!”老船長沿著舵室樓梯一步步向下走去。
“豐穗號”乃是一艘上下三層的樓船,甲板下共有三層船艙。
最底層是底艙,設有一座三階中級“靈能行舟陣”,可通過鑲嵌靈石,來驅動樓船前行,不過一般只有在緊要關頭,才會激發此陣。
此船平日主要是靠甲板上立著的五柄高大桅帆上的多層組合風帆,借助風力來長途航行。
若單靠底艙的法陣來長時航行,需消耗大量靈石,對“豐穗號”這樣通過運輸來盈利的商船來說,可就得不償失。
整層底艙空間不大,堪堪也只有一人高,底艙之上是“肚艙”,也就是貨艙,幾乎占據了整船大半的空間,整個肚艙為單一直通的巨大平頂貨艙,可裝載大量貨物。
還可根據貨主要求,或貨物的不同種類,通過增板、吊頂、隔斷等方式,來改造整間貨艙。
此次“豐穗號”運送的貨物是“人”,沒錯是整整兩百戶人家,包含老少婦孺在內,足足八百四十四口人。
除此外還有近四百頭牛、羊、豬、狗等家畜,加上這兩百戶人家所用的鋤、鏟、犁等農具,還有大包小包衣、食等各種生活用具,將整個貨艙塞得是滿滿當當。
這趟從蟹子島出發,需將這兩百戶人家送去最近的大島“峭煙島”,航行預計二十天,到了峭煙島,自會有人來接手。
據說臨近海域某個島遭遇了魚蜥獸潮登岸襲擊,死傷慘重,不得不出高價,向附近其他島主購買人口。
不單只有蟹子島這兩百戶,聽說加上其它幾個島,總共要了一千戶的人口,可見此島損失確實慘重。
但這島主的財力也不俗,在島嶼受襲后,仍有財力一下購買如此多的人口。
要知道在這茫茫九國群島海域,大大小小島嶼雖多,但適合居住的島嶼卻不多,能養活大量人口的島嶼更是不多。
所以“人”,即便是沒有靈根的凡人,在這片貧瘠海域上也就變成了一種寶貴的資源。
肚艙之上,甲板之下,是客艙,開設有二十幾間單格客房,同樣船員宿舍,伙房,糧庫,水房也都在這一層。
老船長來到伙房后廚門前,并沒有進去,而是跟著肩抬一大缸菜湯兩名伙計的身后,一同下到了肚艙層。
沿著木梯快下到肚艙,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便越來越濃,從蟹子島出發已有十天,兩百戶人家與家畜的吃喝拉撒,便全在這宛如地窖般逼仄的肚艙內。
雖說每日屎尿,老船長都會讓人傾倒入海中,但艙內整日還是彌漫著濃濃的屎尿味。
加上船這些天在海上顛簸,這些沒怎么上過船的農夫們,吐得那是稀里嘩啦,那種酸爽混著屎尿味,再加上這些人的臭腳丫,抽的旱煙,那種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就別提多嗆鼻了。
老船長閉著氣下到肚艙,此時伙房伙計正在給這些排著隊的兩百戶農夫,分發饅頭與菜湯,成人兩個饅頭一大勺菜湯,小孩一個饅頭一勺菜湯。
船上每天免費給這些人提供兩餐,可不能讓這些人餓死在船上,這可都是此行運輸的貨物。
盯了好一會,老船長有些喘不上氣,隨即轉身上了木梯,來到上層,長松口氣后,進入伙房后廚,后廚伙計們見到老船長,立即紛紛問好。
“龐頭,在這吃,還是給你送去屋里!”一位胖胖的廚頭,放下手上剁肉刀,邊用掛在身上的圍布擦著手,邊笑著靠上前問道。
“就在這吃吧!”一般老船長都會讓人將飯菜給他送到船長室,但外面正刮著大風,吃完他還要上去繼續盯著,放心不下。
說完便推開后廚前門,來到前面的客餐廳,尋一近的空桌坐下。
客餐廳擺著二十幾排長桌,可供旅客在此吃喝,也是船員們用餐之地,此時廳內只坐著四桌客人。
此行搭乘的旅客本就少,有些會叫后廚伙計將飯菜送去屋內吃,人少也就正常。
靠門一桌東倒西歪坐著五、六個裹著風衣的男子,邊劃拳,邊嬉笑著吹牛侃大山,桌上桌下已擺著不少空酒瓶。
喝得是最便宜的漕糧酒,靈膳也是一道都沒要,這幾人修為都不高,一看就是四海為家的散修。
海上將這些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獵殺海獸,尋找機緣的散修,美其名稱之為“浪人”,取海上弄潮兒之意。
其實就是些流浪漢,見點腥,就一擁而上,一有危險,便轟然四散,一個個說是流寇,都不為過。
隔著不遠的一桌,坐著一壯實老漢,一面容姣好的年輕婦人,還帶著兩名豆蔻青春少女,引得那些個“浪人”,不時將眼光向這桌瞟去。
見此老船長不由皺眉,暗道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
這桌客人是昨晚才上的船,御劍途經樓船上空,說是趕路累了,落至船上歇歇腳,過幾日就走,像這類巧遇,在這茫茫大海上,倒也常見。
不過也需謹慎,說不定來人就是海寇、匪幫的眼線。
不過好在,常年在這一帶跑商,活動在這一帶的海寇、匪幫,老船長都有打點,倒是不怕這一情況。
但對方來路不明,老船長怕惹上什么麻煩,仍有心拒絕,奈何對方給得太多,足足給了一千靈石,要知道這趟活,傭金也才六千靈石。
還有就是那老漢的修為,他雖看不透,但對方敢在這茫茫大海上御劍趕路,修為定是不低。
老船長跑船多年,見識自然不俗,一看這老漢身上隱隱散發的厚重氣息,便知是位筑基高手,他自身修為也才練氣九層,自是不敢不答應。
后面兩桌,一桌中年夫婦,是蟹子島上的世俗商人,順路搭船去峭煙島走親。
一桌獨坐著一頭戴黑紗斗笠的男子,從其散發的氣息來看,修為不弱,有練氣后期修為,也是在蟹子島時就上的船。
“一雙狗眼,再看,給你挖了!”
就在這時,受不住那些人不三不四的眼光的少女,不由怒從心起,瞪著杏目,大聲怒罵道。
這些人不單偷看,還隔空比劃,作出猥瑣手勢,品頭論足,指指點點的小聲淫笑,著實讓人受不了。
“啪!說什么呢!”
“就是,說誰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俺們偷看了!”
“呦!你這小娘皮,看著細皮嫩肉的,兇得很!”
“你說俺們偷看,哼!俺倒要走近些,看你這小娘皮,能拿俺怎么樣!”
幾人不由有些惱羞,紛紛拍桌起身,一喝多者,更是搖搖晃晃向著少女那桌,直直走去。
“哎!這可…”老船長見這是要壞事,忙起身,準備上前阻止。
“砰!”地一聲,只見那醉漢,直接被一腳踢回,倒飛一下砸塌了整張木桌,桌上酒瓶、碗筷、菜碟碎了一地。
醉漢此刻酒也醒了,正捂著不知斷了幾根的肋骨,躺在地疼得直哼哼!
“滾!”踢出一腳的老漢,怒目瞪向那幾名浪人,放出自身一直收斂著的筑基境氣場,嚇得剩余幾人也跟著癱坐在地。
待老漢再次收斂氣息,只見這幾個紛紛爬起,奪門而逃,根本不管仍躺在地上那名同伴的死活。
而那名斷了肋骨的醉漢,此刻也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快速向門口爬去,疼得是呲牙咧嘴!
同時暗罵著前面逃走的那幾個,不是人,方才喝酒時還同自己稱兄道弟的,現在不見一人留下拉他一把。
“妲兒,為娘這一路不是讓你收著些性子!”見鬧出這般動靜,年輕婦人不由憂心,訓斥起一旁的少女。
“哼!娘,他們那色咪咪的眼睛,可一直盯著你!”衣著華麗的少女,撇了撇嘴,側過了臉。
“就是夫人,不單偷看夫人,還偷看小姐呢!”另一少女小聲說道。
“娘,你看翠兒也看見了!”少女越發的不服。
“為娘知道,但如今咱們…”
“好了,顏兒,帶妲兒回屋吧!”
年輕婦人還要說教,卻被一旁的老漢叫停。
“船上發生這等事,老朽深感抱歉,一會老朽讓人,重新做一份飯菜,給前輩您送到屋里去。”回過神的老船長,忙上前致歉。
“嗯!”只見老漢點了點頭,隨即領著三女離開了餐廳。
而早已快嚇破膽的商人夫婦,也立即跟著飛奔著逃出了餐廳,一場沖突,偌大的餐廳便只剩后方那桌獨坐的斗笠男。
只見此子正不慌不忙地,挑著桌上烤魚的細刺。
此人要的是一道二品靈膳“炭烤雪魚”,與兩道小菜,一口小菜,一口魚肉,絲毫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倒是好膽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