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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百煉鋼難成

  回到四海鏢局,彭定彥卸車牽馬,李銳則問明孟顯所在,直奔議事廳而去。

  孟大當家正在交辦鏢局的幾件日常事務,見李銳來了,示意李銳先坐,待交辦完事務細處,才問道:“李公子,走了一趟回春堂,可還順利?”

  李銳摸出懷中的羊皮卷,遞給孟顯,說道:“許大夫已經補全了羊皮卷,只是婉言提醒,要小心應對,不能照著瞎練。”

  孟顯展開羊皮卷,隨意看了幾眼,就又合上此卷,笑著說道:“許大夫也是好意,這經脈穴位哪里是好頑的,只消走錯了一步路,功夫倒退還是輕的,便是落下禍根因此殞命,也是有的!”

  李銳聽出了勸誡之意,點頭稱是,表示不會拿自己性命作兒戲耍子。

  孟顯又道:“我四海鏢局在辰地,只穆叔一人精通氣血搬運的法門,我資質魯鈍,一直不能窺入門徑,此番就幫不上公子了。這卷羊皮卷既然是以經脈穴位打底,必然同氣血搬運之法脫不開干系,公子可以多去穆鏢頭處坐坐,一同鉆研此卷。至于那幅薄絹,就得看典刑司的手段了。”

  孟顯說著,把羊皮卷又遞回給李銳。

  李銳也點頭,表示等得了閑,一定多去老鏢頭處蹭蹭茶水喝。

  “當家的,我這里還壓了一件事,當家的可還記得,那百煉鋼之法?昨個走不脫,也不知道陳寶炯陳師傅試驗的怎么樣了,可成了也未?”

  “原來是這件事。”孟顯沉吟,“我當時是想著未雨綢繆總歸沒有錯處,這才相托公子。現在想來,這百煉鋼之法如此復雜,我等又動身在即,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之前李孟二人就曾商議,本擬昨日就要去陳記刀劍鋪,看陳寶炯試制百煉鋼是否功成。誰能料到,竟招惹了號稱千里獨行的淫賊楚裴惡客登門,這才引發了事端。

  昨日做戲一整天,四海鏢局上下,除了醉臥溫柔鄉的孟潛一人,其余一個沒跑,都有戲份。李銳更是獨挑大梁,當了一回新娘子,只等此賊上套,來個甕中捉鱉。所幸一番謀劃極為順利,一舉功成,擒住那淫賊楚裴,算是了局。只是陳記刀劍鋪的事,就這么耽擱了。

  孟顯思量過后,說道:“一事不煩二主,況且此事旁人也無法代勞,還得李公子走一趟。這樣罷,等吃過午飯,我為公子安排車馬。”

  “當家的無需費事,我自去找彭鏢頭同我一道!”

  …………

  李銳彭定彥二人駕車到了陳記刀劍鋪,尚在鋪子外面,就能聽到叮叮當當鍛打的聲音。

  彭定彥一邊栓馬,一邊大聲吆喝:“老陳,老陳,俺又來尋你了,還把李公子給你帶來啦,快來快來!”

  彭定彥一嗓子,簡直要把鋪子招牌上落的陳年老灰都給震落下來,若不是鏢局的馬聽慣了彭定彥的呼喝,只怕這一下就驚著了。

  陳寶炯正在鍛工坊中忙活,雖然當下時節,已經很是清冷了,但鍛工坊里炭火烤人,陳寶炯精赤著上身,仍舊大汗淋漓。

  聽到彭定彥喊聲,陳寶炯出門相迎,甫一走出來,寒風激蕩,周身便蒸騰著白汽,倒是有幾分名匠的意思了。

  陳寶炯朗聲笑道:“李公子能來我鋪子,我自是歡喜的,你彭大眼只能算是個添頭!”

  彭定彥也不惱,打趣道:“嘿!你這老陳,一樣客兩樣待,看俺不把你私藏的竹子青喝個干凈!”

  “我那幾壇老竹子青,早就讓你喝干凈了!去年埋下去的那幾壇,算算時候,也才剛窖藏滿了一年,我許久不曾進山,沒來得及挖出來呢。”

  聽陳寶炯說到進山,彭定彥突然一拍大腿:“俺想起來了,公子,老陳在棲霞山里有間屋子,平時專做打鐵尋礦之用,那屋子后面就有一片竹林!之前公子問俺,俺一時沒想起來,光想起來那片竹海了。”

  陳寶炯好奇問了一句:“什么竹海?”

  李銳便把聽自彭定彥的那一樁早古傳聞講了,陳寶炯忙搖頭,道:“老彭也是胡鬧,幸虧公子沒來得及去,那“墳哭海”豈是什么好去處?誤入其中的人,少有能走出來的,都失陷在里面了!”

  彭定彥倒不以為然,“俺們只在外圍砍幾棵竹子罷了,又不會深入,哪有你說的如此駭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總之莫要再打那“墳哭海”的主意了,要竹子,我那小屋后面,隨便你去砍!只是現在尚未入冬,也不是吃筍子的時候……”

  “打住,打住,老陳,你又把俺當作吃貨了不是?是公子說需要些竹子有用處!再說筍子有什么可吃的?不是,公子,倒底是甚么用處,便告訴俺罷,這事兒一直撓得俺心口癢癢哩!”

  李銳笑而不語,陳寶炯倒是回嘴道:“什么叫把你當作吃貨?你本來就是!你可還記得,就在去年,約莫也是這個時節,你我二人一同進山,你在青沙渡……”

  彭定彥頓時大急,打斷陳寶炯的話,惱道:“好老陳,好哥哥!那件糗事可不要再提了,你不是都答應俺,早就忘了那件事了么?怎得還拿出來說嘴!”

  彭定彥如此模樣,李銳反倒好奇,問究竟是什么糗事?

  彭定彥只搖頭,不管李銳許下什么好酒珍饈,都不肯開口,還沖著陳寶炯使眼色,示意陳寶炯絕不能抖摟他自己這件糗事。

  陳寶炯以此法制住了彭定彥這個大嗓門,這才沖李銳一抱拳,笑道:“公子,我們去到里面說話吧。這外面小風一吹,還挺凍得慌!”

  三人進了鋪子,陳寶炯打發小魚去倒茶水,說道:“公子,這兩日里,我也已經試演過夾鋼法了,還依此法鍛打了一把劍條,就是此物。”

  陳寶炯說著,從鍛工坊的架子上取過一把劍條,遞給李銳。

  “昨夜淬火之后,我手段齊出,或是以鋼棒切劃試驗其硬度,或是以小錘敲擊試驗其韌性,還用力彎折看其彈性,如此一一比照下來,果與包鋼法鍛的劍有許多不同!今早我就先把此劍粗略研磨了一番,夾鋼線服服帖帖,如細瓷胎畫!”

  李銳入手,這劍條陳寶炯只研磨了一小塊,露出劍身肌理,如同賭石之人在玉料上開了個窗口一般。果然如陳寶炯所說,夾鋼線服帖,軟鋼硬鋼相濟,是把好劍!

  陳寶炯又道:“除此之外,我也照著孟大當家的要求,做出了一件刀坯,這件刀坯用上了公子傳授的淬火之法,我試驗之后,確實不錯,保管孟大當家滿意!我這正打算細細研磨好了,送去鏢局請孟當家先過過手的,不成想今日公子便來了!”

  李銳放下手中劍條,說道:“我臨行前,孟顯當家有一番囑托,想問陳師傅能否以百煉鋼之法,鍛打幾把長刀?”

  陳寶炯神色一暗,搖搖頭道:“不瞞公子,這百煉鋼法,我也試過多次了。我是以四片軟鋼、三片硬鋼層層交疊,燒透之后,錘打鍛合。說來慚愧,只是七層鋼片而已,我卻一直無法鍛合在一處,即便勉強合在一處,只消一折疊鍛打,鋼坯也會裂開縫隙,不堪大用。如此反反復復,我倒是造了一堆廢鋼!”

  李銳聽完陳寶炯訴苦,心竅幾開幾合,說道:“陳師傅,可否把那些廢掉的百煉鋼都找出來,我看看問題出自什么地方。”

  “我也是存著這心思,便把這些廢鋼都堆在一起,沒有直接回爐重造!”

  陳寶炯如此說著,指了指墻角,有一小堆廢鋼,隨意碼在一塊兒。

  單單只看這一堆廢鋼,也知陳寶炯這兩日乃是下了苦功的!

  要知道,不像現代刀匠,有蒸汽錘、液壓機等等工具,這一堆廢鋼,都是陳寶炯一錘一錘敲出來的!

  只是這些廢鋼,大多是最開始就未能鍛合在一處,只勉強貼著,一經折疊鍛打,就崩散開了。

  有幾塊倒是鍛合在一處了,但是折疊層數多了,鋼片之間有些雜質未清,只憑手摸,就能摸出鋼坯有明顯分層。這樣的鋼坯,一經淬火,就會從分層的地方裂開縫隙,自然無法鍛刀鍛劍,不過是比著那些崩散開的好上些許罷了。

  倒是有一柄短刀形制的刀坯子,已經研磨出鋒,寒光颯颯,刀身研磨之后,顯露出折疊鍛打而自然形成的流水一般紋理,觀之如臨淵。

  只可惜,在刀身一側,隱約可見幾處斷裂細紋。

  這種細紋,不經過仔細的研磨,是看不出來的,但這些斷裂之處,對刀劍來說,就是致命的暗傷。

  刀劍乃是兵器,殺器!

  真到了動用刀劍的地步,距離生死之分也就是差著毫厘,若是手中兵刃有瑕疵,拼斗之時與敵磕碰幾下,兵刃就斷了,與手無寸鐵何異?萬一到了這種地步,可就真真是死臨到頭了。

  常言道,瑕不掩瑜,但是對于刀劍之屬,卻一定要完美無缺才可!

  李銳將這些廢鋼反反復復看了多遍,尤其是那把短刀,特意跑到鍛工坊外面,對著陽光仔細觀察了一番。

  做完這些,李銳又把自家經驗一一串連起來,這才說道:“陳師傅,我這是紙上談兵,姑且一說,若有錯處,還得陳師傅指出來。”

  “公子且說,我用心記著!”

  “先說數量上最多的這些廢鋼,這些鋼片不能鍛合,稍加捶打便會崩散開來。這些應是直接以七層鋼片交疊,錘打鍛合的那種,可對?”

  聽李銳發問,陳寶炯直接一個馬屁拍來:“公子目光如炬!”

  “……”李銳沉默一霎,又道,“而這幾塊鋼坯,我看已經鍛合在一起了,只是在折疊鍛打的時候,出了岔子。”

  “公子真是目光如炬!”陳寶炯又一個馬屁拍來,“不怕公子取笑,這幾塊鍛合在一起的,是我用了最笨的法子。我先用兩層鋼片合鍛,待鍛合結實了,再加一片,繼續合鍛,如此加到五片,便不好再加了。饒是如此,一經折疊鍛打,還是裂開了縫隙,一番工夫就作廢了。”

  “……”

  李銳心說,

  拿出你的名匠風范來啊!

  不要一口一個目光如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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