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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區別

  “我是一定要發言嗎?”一上車,看到金翎塞過來的稿子,馮一平說。

  “怎么,馮老板現在金貴得都不能在這樣的會議上講兩句話?”金翎說。

  “唉,到處演講,會不會太高調?我是特別煩在機場那些地方,看到我的演講,但現在在機場,我的演講卻越來越多,”

  “你知道,我是最煩像傳授成功學一樣的演講,又或者是自我吹噓式的總結,”馮一平揉了揉眉頭。

  “你不覺得,難得參加一次這樣的會議,你如果還不說幾句話,豈不是顯得太傲慢?”金翎勸道,順勢掩嘴打了個哈欠。

  “所以說這有些事……,你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

  金翎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和金高官談得太晚?”

  金翎又搖搖頭,“你和你爸媽有好多話說?”

  “我昨天快十點回家,大家一起吃水餃,然后,一直聊到快一點,”馮一平想了一下。

  “都說些什么?”金翎睜開了眼睛。

  “還能有什么,家長里短唄,家里的事啊,親朋好友的事啊,村里的事啊,一聊就停不下來,”

  馮一平說的這些事,金翎覺得,離她好遙遠。

  無論如何,她和爸爸的飯桌上,最多只會出現哥嫂和小侄子的話題,連哥哥岳家的事都聊得少。

  至于親朋好友,好像隨著爸爸的仕途越走越順之后,親朋就越來越少。

  不過,爸爸按理肯定會有他的朋友圈子,只不過,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圈一樣,他的那個朋友圈,和自己現在也不會有什么交集。

  至于村里的事?也就相當于他們家政府大院里的事吧。

  但是從小,爸爸就很少在家里,在她和哥哥面前,談起工作上的同事的事,現在就更不會跟她聊這些八卦。

  如果媽媽還在,應該會不一樣吧,自己昨晚應該像他在家里一樣,被拉著說上一夜的話。

  “被教育了嗎?”看著馮一平的樣子,她忍不住有些不爽。

  “難得和他們這樣長談一次,那自然是免不了的,”馮一平看著演講稿,隨口說了一句,“誰讓我們是做……,”

  聽到金翎的笑聲,他看了他一眼,“誰讓我們是兒女的呢,你笑什么?哦,同病相憐是吧,昨天肯定也被你老爸好一頓教訓,”

  對他的問題,金翎避而不答,“叔叔阿姨現在真的還教訓你?”

  “做父母的教訓兒女,多稀奇呢,”馮一平說,“別說是用話教訓了,說得氣起來的時候,我媽都習慣性的想讓我吃栗子,”

  這個,自然也是關于他終身大事的問題。

  在左說不聽,右說不通的情況下,對始終堅持和黃靜萍之間沒問題,但是就是不想現在結婚的馮一平,馮振昌還好,梅秋萍真的是氣得好幾次差點在他頭上敲幾下。

  用她對梅義良和蔡虹說的,“亞洲首富又怎么樣,哪怕他成了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不還是我兒子?打幾下怎么了,”

  一想到老媽,馮一平是真的一點都沒脾氣。

  他覺得,不是每一個媽媽,都會是一個好的政工干部,但絕大多數的媽媽,絕對比絕大多數的政工干部,還要有耐心,還要百折不撓,還要鍥而不舍。

  在省城的這幾天,在終身大事的問題上,免不了要接受她的疲勞轟炸。

  所以他嘆了一口氣,“你又不是沒這樣的體會,”

  “完全沒有,”金翎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轉頭看向窗外。

  “那還不好嗎,高官不愧是高官,就是有水平,”馮一平馬上說,但看到金翎的樣子,他楞了一下,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好跟我說說嗎?”沉默了一會,他擠出一句話來。

  “包括謝謝和晚安在內,我和我爸,昨天估計總共也就只說了不到50句話,”金翎說,“昨天那樣的晚餐再吃幾頓,估計我們要么半夜餓醒,要么都得胃病,”

  馮一平馬上浮現出金翎和金高官,對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彼此小心翼翼的客氣著,謙讓著,斟酌著,然后,說得最多的,怕就是,“你多吃點,”“不用,我自己來,”之類的話。

  那確確實實不像是一家人吃飯的樣子。

  像自己昨晚吃水餃,都吃了一大碗,結果媽媽又不容置疑的添了半碗,大有自己不吃下去,她就上手灌的架勢。

  還有睡了一覺起來的姐姐,各種說自己在多么難受的情況下,還堅持給他包餃子,順道又按慣例吐槽了幾句爸媽的重男輕女和區別對待。

  本來自己回娘家,應該是爸媽和弟弟招待自己,結果是自己還要辛辛苦苦的做飯招待弟弟。

  老爸喝了點酒,又說起是因為自己小時候怎么怎么教育,所以才有了現在的馮一平。

  小舅媽攛掇著慧慧過來問,將來是不是會有好幾個表嫂……。

  可能很市井,可能很俗,但是,卻很生活。

  “想不想聽聽我的看法?”馮一平說。

  金翎沒表態。

  “我對比了一下我們兩家的狀況,然后覺得,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區別,主要是,怎么說呢,你和你爸吧,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素質太高,”

  金翎看著馮一平,“按你這么說,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素質都高?素質太高,所以反而是個問題?”

  “別急,聽我說完,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說話之前,總是習慣性的想著,怎么不讓對方難堪,怎么不讓氣氛太僵,所以呢,好多想說的話都不說,結果到后來,接沒什么話好說,”

  “那還剩什么,當然只剩下禮節性的對話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但看看我家里人,那就不一樣,有什么說什么,甚至說得急了都想上手教育我,當然,那都是作勢啊,應該在我上四年級以后,就沒有對我動手過,”

  “我說的中心意思是什么呢,就是家之所以被稱作家,是因為那是一個可以敞開心扉的地方,可以卸下至少大部分偽裝和心防的地方,”

  “怕的就是大家都知道問題在哪里,就是不去觸碰,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對待最親的人,比對待任何人都小心……,”

  “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你的意思是,該吵就吵,該鬧就鬧?”

  “是啊,該大聲就大聲,該發脾氣就發脾氣,該摔碗摔碗,”

  “鬧過之后該道歉道歉,該解決問題解決問題,這樣非但不會生分,反而感情會比之前還要牢靠,一家人之間的距離也會更近,”

  “最不好的,就是你和你爸現在的這種狀況,彼此都一句重話不敢說,就連爭吵的想法都沒有,”

  “他終究是你爸,你終究是他女兒,他教育你幾句,你對他發幾句火,又能怎樣?”

  金翎搖了搖頭,“我們家,吵不起來的,”

  “當然,平常都躲著不見,難得見一次,也都躲著嘛,然后就越來越不像見面,你好好想想吧,”馮一平覺得自己的話,說到位了。

  這些事吧,還是得他們父女倆去解決。

  金高官此時已經抵達自己的辦公室,今天的會議,他并不出席。

  因為政府這邊的人手,抽調出了好多去大禮堂那邊,所以大樓里,今天尤其安靜。

  和女兒一樣,他昨晚也沒睡好。

  處理完手頭上幾份要緊的工作,他總覺得有些靜不下心來,索性來到窗前,看著這個工作了好多年,即將要離開的城市。

  工作上的缺憾,自然有,但并不是什么大的缺憾,但在私人方面,想想昨晚和女兒的那頓幾乎沒有任何溫度的晚餐,他也覺得非常不舒服。

  但是,有些問題,作為一個父親,他覺得真不好和女兒直接談。

  那么,雖然同樣不愿意,接下來,怕是必須得和馮一平,進行一番私人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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