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連忙看了馮一平一眼，發現他一邊看著桌上的資料，一邊在轉著筆，好像就沒聽到這旗幟鮮明的反對一樣。
他松了口氣。
這個年輕人，能這么快的成長到他都要仰望的地步，真不是沒有緣由。
他的氣度和涵養，就非常人所能及。
柯林斯自忖，如果自己在他現在的年紀，有他大概二十分之一的成就，也就是身家超過十億美元的狀況下，面對摩根的諾伊的反對，怕是已經拍案而起。
雖然按照董事會的章程，以及一般原則來說，諾伊的反對，其實很正常。
但這么年輕，又有這樣讓人矚目的年輕人，一般哪耐煩管什么對錯規則，他們一般只注重自己的觀感而已。
所以，此時這個隨隨便便坐在那里，但就有著強大氣場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正常到有些不正常的天才。
見到馮一平的反應，其實不止是柯林斯，其它人也都很驚訝，驚訝過后是敬佩。
在聽到諾伊看起來有些迫不及待的發言后，他們中的有些人，未嘗沒有存著看好戲的心思，但顯然，馮一平出乎他們意料的成熟。
一些原本對馮一平不過是出于禮節上尊敬的人，此時真正的從心里高看這個年輕人。
就連諾伊自己，看到馮一平的淡定，同樣非常驚詫。
這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樣子嘛。
他動了一下嘴唇，發現自己居然忘詞了，連忙從文件最下面，翻出自己的發言提綱來，“我之所以反對，是因為中國的合資公司，是接下來NAVTEQ洽談收購的過程中，一項可以極大的提高我們公司價值的資產，”
“我們都清楚，經濟正在持續高速發展的中國，未來是一個多么巨大的市場，”
“而我們同樣清楚，在地圖測繪領域，能得到中國監管部門的審批，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我們的意見是，從公司的利益出發，從廣大股東的利益出發，在中國的合資公司，至少應該等收購談判結束之后，再考慮購并的問題，”
他的這番發言，真可以稱得上是條理清楚，論述有力，在針對明顯的同時，還大義凜然。
但諾伊自己卻有些不滿意。
原本的計劃，是在馮一平對他的反對，表示反對的時候，至少是馮一平問他為什么反對的時候，再從容不迫，面帶微笑的看著大家說出這番話。
在針對詰難的時候，這樣從容的，面帶笑容，和和氣氣的去回應，那多么有格調，那多么有成就感？
但因為馮一平的淡定而導致的緊張，從容不迫，自然是沒有了，因為他連脫稿都做不到，只能是看著大綱來讀。
在陳述的過程中，自然也沒能做到抑揚頓挫，不過是干巴巴的把要點說出來了而已。
自然也不能做到面帶微笑的看著大家，因為都在看著紙上的大綱呢。
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在發言的過程中，大部分時間低著頭，這看起來，多少有些心虛、底氣不足的樣子。
所以他這會，真是相當不是滋味。
就像本來都準備好了，在貓王在場的情況下登臺，完美的演唱一首連貓王都會側目的歌，結果，一上臺，一開口，調子就從紐約華爾街，跑到了倫敦金融城。
哪怕歌詞一個字不差，那又有什么用呢？
感到萬分沮喪的諾伊，此時有些陰沉，有些期待的看著馮一平，你還不說話嗎？
他看到馮一平雖然依然表現淡定，但卻看了柯林斯一眼，就在他期待著馮一平開口的時候，身邊有人說話了。
“對諾伊董事的意見，我們有些不同的看法，”
諾伊有些艱難的轉過頭，看到一片亮亮的閃光。
那是燈光照在亨利光光的前額上的結果。
他頭朝前勾，認真的看了亨利幾眼，最終確定，剛才的那句話，就是亨利說的。
這個剛才還跟自己談笑風生，一起吐槽馮一平的亨利，此時雙手手肘撐在桌上，身子前傾對著馮一平，眼鏡后面的眼睛，此時滿溢著笑意。
眼里的討好和奉迎，諾伊鄰居家那個三歲的孩子都能看得出來。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是了，這樣連頭發都沒有，這樣長相的家伙，哪里還會有節操呢？
“我們知道，中國市場，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市場，但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中國，是一個最特殊的市場，尤其是在事關國家安全的一些領域，”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我們在中國的合資公司，目前所占的市場份額有限，”
亨利這說得比較客氣，國內目前以導航為主的市場上，確實是有國企背景的公司占有最多的市場份額，絕大多數汽車品牌，都和他們建立了合作關系。
但是，和所有的國企一樣，在未來由智能手機主導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它們毫不意外的喪失了目前的優勢。
“中國市場目前的銷售額，只占公司營收相當小的一部分，因此我們認為，出售我們在中國合資公司的股權，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收購談判中的定價，這顯然是不合實際的過分夸大，”
亨利這會像諾伊預想的那樣，在侃侃而談的同時，還面帶笑容的看著其它的董事。
從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很多董事對他的說法，非常支持。
“作為世界電子地圖領域的領先公司，我們不但應該對廣大股東負責，我們也應該對合作伙伴負責，”
“因為未來，我們肯定要在越來越多的國家落地，和越來越多的國家合作，”
“所以，我們完全理解中國的合作伙伴，對公司購并可能帶來的不確定的變化的憂慮，也完全支持他們率先收購合資公司中我們所占股權的做法，”
諾伊這會顧不上看馮一平的反應，他只想把這個兩面三刀，厚顏無恥的亨利給辯駁到體無完膚，“正因為我們目前在中國市場所占的市場份額不高，這部正意味著中國市場未來的潛力巨大嗎？”
“要知道，我們在中國的合作伙伴，可是馮，”他指著馮一平說。
“馮想做的事，到最后，有哪一件不會成功？”
馮一平抬眼看了看窗外，不能笑，我一定不能笑。
他也是有些搞不明白，明明是諾伊針對自己的，現在變成了他和亨利互相針對，自己現在好像是置身事外。
而那兩個人在互相針對的同時，還不忘對自己這個局外人贊賞有加。
哎，真不是我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
“好了兩位，我們應該也聽聽其他董事的意見，”柯林斯開口阻止那兩位的紛爭，“但在其它董事發言前，我想請大家看看一份文件，”
“那是我們在中國公司的公司章程，章程里針對相關的情況，已經有了明確的規定：在當前的情況下，我們中國的合作伙伴，有權全權收購我們所持有的股份，”
瓦特？諾伊馬上接過工作人員分發的資料，翻到相關的條款一看，我去，既然都有這樣的條款，你個老家伙為什么不早提醒？
他頓時覺得，頭發花白的柯林斯，就是個地道的老陰貨。
“我同意亨利的意見，不應該因為公司的收購，給我們的合作伙伴，帶來額外的麻煩，”諾伊身邊的一位管理層率先發言。
“同意，”
“同意，”
其它董事紛紛簡短的表示。
“好，那我們表決吧，”柯林斯說。
“馮，”會議室外，諾伊飛快的追上馮一平。
柯林斯看了諾伊一眼，“馮，我在辦公室等你，”
“謝謝你柯林斯，馮先生，”諾伊滿面笑容的看著馮一平，“剛才在董事會上的發言，希望您能理解，”
“您知道，我們這絕不是針對您個人，或者是您的公司，這只是我們公司對這件事的看法，”
馮一平點了點頭。
諾伊卻一點都不輕松。
好嘛，從董事會上到現在，你一直是惜言如金，“我同意，”都是你說得最長的話，這樣的反應，叫我如何放得下？
他正準備再說些什么，馮一平抬起手來，諾伊連忙笑著彎腰，以便馮一平能更輕松的拍自己的肩膀。
“諾伊，我相信，明年一定會有并購的項目，也希望明年能在摩根見到你，”
馮一平的背影，都從諾伊的視線中消失，諾伊還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樣的并購項目，會讓他到公司去？
他最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是我明年，有可能不在摩根嗎？
因為華爾街的摩根，肯定不可能不在。
“嗨諾伊，”亨利笑呵呵的走過來。
諾伊馬上快步向外走。
亨利搖了搖頭，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馮先生那么專業，那么有氣度。
嗯，這個，可能還有待商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