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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山之遠憂其君(二)

  楊慎一攜家眷回京后,先是暫居崇文館。當今圣上五日三次接見,圣眷隆重。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在內北苑居所處設宴,款待楊慎一一家,君臣相得。

  第六日,宮里傳下中旨,將一處犯事沒官的伯爵府邸賜予楊慎一合家居住。第七日,中旨下,復楊慎一從四品奉朝大夫,授國子監祭酒一職。內閣只是商議了半日,便以“三省同奉圣旨”名義正式行制,明發天下。

  楊慎一當年時為正五品的中書主事,被貶為從八品悰州參軍錄事,交遼陽地方看管,過去十年了,起復回京,擢升一階也不為過。再說了,太上皇都沒說什么,自己何必來當這個惡人?

  原順安伯府,現國子監祭酒楊府深處的書房,坐著三人,正中是楊慎一,左手邊是歐陽毅,右手邊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相貌俊美超群,身形瘦高清越,眼角間總是浮現著兩三分傲氣。他名作呂知淳,字齊賢,閩海行省建寧州人士,楊慎一同科探花,現任通政司副使。

  “此次誠中回京運作,有驚無險,還算是順利。”呂知淳笑瞇瞇地說道。

  “誠中回京,是一個好的開端。圣上勵精圖治,斥妄顯正就在當下。有了誠中,我等必定能夠匡扶朝政,輔佐圣明天子,興利除弊,造就大同之世。”歐陽毅慷慨激昂地說道。

  “是啊,大同之世。”楊慎一喃喃地說道,隨即微瞇著眼睛說道,“前幾日圣上召見,話里的意思,他對現下的內閣有幾分不滿。前幾年,河西關中大旱、河南行省水災,內閣尸位素餐、碌碌無為,差點釀成大禍。今上甚至說出了雞棲鳳巢之語,不滿之心可見一斑。”

  “內閣原本還有一位韓相爺,可惜一場假進士案連累他請辭回鄉。現在政事堂和內閣的相爺閣老們,左一個點頭相爺,右一個紙糊閣老,再配上幾位泥塑尚書,配齊了六位‘萬歲相公’,整整齊齊的‘知道內閣’。”

  聽了呂知淳的笑話,歐陽毅搖頭嘆息,楊慎一卻是仰首大笑。他當然清楚這里面的意思。“知道內閣”指的是現在的政事堂內閣除了會批一個“知道了”,絕不多事。“萬歲相公”說得這些相爺閣老們除了行禮喊萬歲個個爭先之外,其余的事都縮在后面。

  “好在太上皇和皇太后已經移宮,朝政大局已定,現在誠中也回朝了,用不了多久,就是眾正盈朝,政通治清了。”

  看到歐陽毅一臉的神往,楊慎一和呂知淳都沒有作聲,靜寂了一會,呂知淳突然開口道:“杜云霖要回京了,你們知道嗎?”

  “春震也要回京了?”楊慎一有些詫異地說道。

  “是的,我聽說圣上中旨已經下到內閣,擬擢為尚書省中丞,判度支司。”

  “春震有通計天下經費之才,官用足而民不困之能,舉他判度支司,圣上也算是人盡其才。”

  “誠中,春震之才,滿朝皆知,只是他一直碾轉地方,魏相幾次舉薦,都不得入中樞,就是因為他曾經與平章國事盧相有隙。”

  “盧老匹夫,”楊慎一的眼睛里透出寒光。

  歐陽毅和呂知淳對視一眼,沒有搭話,兩人都知道楊慎一與盧文韜的恩怨,估計這輩子是解不開了。

  “盧相已經三次上表乞骸骨,圣上不允,最后一次卻是叫上書房轉到內北苑。等了好幾日,太上皇才傳下恩旨,賜盧相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賜盧府誥命‘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以及‘吉祥如意’筆錠紫金錁十錠,‘吉慶有余’銀錁十錠。”

  聽完呂知淳的話,歐陽毅不由眉頭一皺,“這賞賜有些逾制了,盧公身為首輔相公,卻也不過正二品。這些賞賜都是給公侯以及三公三孤的規格啊。哦,”他一下子明了過來,“既然如此,盧公去相告老已成定局。太上皇還是念恤老臣,想讓盧公榮尊善終。”

  “呵呵,盧相想善終倒是可以,想榮尊告老,難啊。圣上登位以來,盧相心里的那桿秤有點偏啊。”呂知淳搖著頭冷笑道。

  “不說這些了,文則,齊賢,這是我在遼陽所思所想的一些治政舉措,想請你們指正一二。”

  楊慎一拿出兩疊厚厚的紙卷來,遞給了歐陽毅和呂知淳。兩人接過來后,就著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細細地看了起來。

  看了半個時辰,歐陽毅的臉色是越來越凝重,呂知淳卻是先震驚,隨即轉為驚喜。

  “治國如烹小鮮,當慎重謹持。而今朝政確實弊端積多,但需先正人心,再肅吏治,方可革新。誠中種種舉措,卻是雷霆之革,可一旦選人不端,行事用急,恐有急功近名,矯情立異之嫌,有病民傷國之禍。”

  “文則所慮極是,我也顧忌這些,才需你和齊賢等同賢指正糾偏。”

  “誠中,這文卷我先拿回去,仔細琢磨,一一列出條款,供你參考。”

  “多謝誠中。”

  過了一個時辰,書房里只有楊慎一一人,他坐在屋里,瞇著眼睛看著窗戶里透過來的陽光,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京師的陽光,比關東的陽光要暖和多了。等了一會,只見下人引來了一人,卻是剛剛跟歐陽毅一并告辭的呂知淳。

  “文則回府去了?”

  “回去了,我看到他馬車出了坊,上到普慶街,這才回轉過來。”

  “咳,文則忠信孝友,恭儉正直,是大德大賢之人,只是太過迂腐方直。”楊慎一嘆息道。

  “文則是有德有大學問的人,只是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們那些人,只愛閉著門說道理。開口仁政,閉口德化,卻無半分可行之策。所以治學問可以,誠中要想讓他鼎助變法革新,卻是強人所難。”

  楊慎一默默無語,靜待了一會才開口道:“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等變法革新的目的是什么?還不是要建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明人倫,循天理的大同之世嗎?”

  “誠中的意思我明白,行事治世我們來,教化倫理,自然要靠文則他們了。”呂知淳笑著說道,隨即轉移話題道,“誠中,你這變法革新之舉,還需更多志同道合之人,更需圣上的鼎力支持。”

  “我跟圣上細數過這些舉措,今上頗為贊許。我聽得出來,他想用杜春震清厘積欠,用我整肅吏治,以這兩樣為引子,清正整個朝政。”

  呂知淳臉色不由一喜,“既如此,正是我等大展宏圖之時。”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題轉到了他們各自門下的學生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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