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所受的壓力遠比潘籍等人所想象的還要大。三十萬賊眾日夜不停,輪番攻城,幸好杭州城里有兵馬數千人,又從近百萬百姓中征發了兩三萬青壯以為輔兵,這才頂住了這十幾日里不下三四十輪的猛攻。
賊首還分遣人馬侵襲蕭山、余杭、武康、崇德等縣,連北新關和洞霄宮都被付之一炬。秀、湖、越三州一日三驚。幸得新任南直隸兵馬副使李純臣領著六千淮西兵趕到,其中有兩千五百騎兵,四處游弋,剿殺亂賊游兵散勇,這才讓亂賊們不敢再胡亂四處侵掠了。
沒多久,巡撫兩浙領剿賊督辦欽差大臣劉玄,新任兩浙按察使胡伯恩、兩浙學政使賈政聯袂趕到,還帶來了四千淮東兵,進駐崇德縣。并廣傳布告,說朝廷調集了兩淮兵馬、常澧藤牌兵、施州土軍和嶺東青州兵,五萬之眾前來平叛。各州縣士氣大振。不兩日,退守封山一線,拱衛湖州、秀州的平賊團練軍與劉玄等人會合,聲勢大振,合兵一處,進駐塘棲,離杭州城不過四十里。
“劉四郎,想不到數年不見,你居然成了狀元郎,真的萬想不到。那年接到你科試捷報的消息,你二舅那個高興得老淚縱橫,好像是他中了狀元一般。不過也是,他考了十年,最后只是考中了個同進士,害得他連如夫人都不敢娶了,真是笑死個人了。”
進來的這人身形高大,比劉玄還要高出一籌,長得寬額闊臉,吊眼懸鼻,兩道濃眉銳利如刀,美髯長一尺有余,就是臉黑了,要是紅如重棗就好了。一開口卻是嗓門極大,就跟拿著一口銅盆,而且還是有點破的銅盆在你耳邊敲。偏偏一開口居然停不下來,胡伯恩聽得腦仁都疼。
“前年你中了狀元,我跟你二舅原本想告假到京師去看你一趟,可是呂知淳那廝懟不是個玩意。鎮撫五溪蠻剛有了些效果,就脫身而去,跑到京師邀功去了,便叫我跟你二舅幾個人幫他搽屁股,萬般脫不了身。要不是看在他是你恩師煙溪公的好友面上,老子不弄死他。他個直娘賊的,敢拿我們廬州李家當走狗驅使?下回遇到他,定要叫他嘗嘗我們德勝軍漢的拳頭是方的還是圓的。”
終于,在胡伯恩的腦子快要沸騰之前,來人停住了嘴,劉玄、李公亮等人上前拱手道:“見過舅父/國英將軍。”
“好,都好。哈哈,又見到你們這幾個小崽子,著實高興。”來人大笑答道。
“胡大人,這是南直隸兵馬副使李純臣李大人,也是在下的大舅。”劉玄介紹道,“舅父大人,這一位是兩浙按察使胡臬臺胡大人。”
“胡大人啊,真是久仰久仰!你跟我二弟是同僚啊,我弟良輔也是湖廣北省按察使,不過是署理的。”李純臣朗聲說道。
胡伯恩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隨即笑著拱手道:“原來是鎮撫五溪蠻,連下三十二寨的淮西虎臣李純臣李將軍,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果真是國之虎臣!”
“哈哈,胡大人客氣了。”李純臣笑得那個開心。
寒噓幾句,李純臣又轉向劉玄說道:“你二舅也是想來的,只是施、澧、辰三州還有些手尾,一直被牽絆在那里。呂知淳這廝,有功他先領了,手尾全要我們幾個去幫他收拾,真個一肚子壞水的東西。”
終于等他罵完了,胡伯恩終于有機會問話道:“劉大人,兩浙援軍真的有五萬之眾嗎?”
“不用那么多。”劉玄答道,“常澧藤牌兵三千會進駐徽州,江南西軍的五千州軍會進駐信州,堵住西路。南邊處州何老軍門已經有所準備,叫署理處州兵馬使裴再遇,領著溫臺兩州的部分兵馬進駐處州。來杭州只有兩淮兵馬一萬,再加上四千平賊團練軍。何老軍門也會帶著兩浙水師遠海船隊主力船只過來。”
“就這么些兵馬,夠不夠?”
“一萬兩淮兵足夠了。”劉玄還沒開口,李純臣卻接腔了,“這些年兩淮有些不堪了,要是開國年間,跟隨太祖爺北伐勤王的那些淮西德勝軍兒郎,只要五千,就能把這幫子裝神弄鬼的撮鳥賊賤人給踏平了。”
胡伯恩默然了,知道對面這廝有在吹牛,但總歸人家是領軍來助剿的將軍,而且還是欽差督辦會剿事宜大臣劉玄的舅舅。現在兩浙天大地大,欽差第三大。關鍵是李純臣雖有吹噓成分,但也不過。當年太祖爺收得兩淮、燕趙軍將世家之心,各方豪強馬上奉詔稱臣。后來非要等到淮西燕趙軍將世家出鎮九邊,才愿到京師受爵,成為開國勛爵世家。其中原委,自然而知了。
“我們有一萬四千主力,又有兩浙水師相助,足以克敵。現在賊軍在杭州城下困頓日久,師老兵疲,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合適的時機,與賊軍決戰。”劉玄開口道。
“打成這個樣子了,這些賊軍怎么還不走,依然固執于杭州城下?”胡伯恩不解地問道。
“妖教教首多半都是不可一世,自高執拗。我的部下抓到了不少四處侵掠的賊眾和首領,他們有交待,其賊首固執地認為杭州有天子之氣。直娘賊,他自個什么底子不清楚嗎?真個拼死也要沐猴而冠的措大鳥賊。”李純臣在旁邊接言道。
胡伯恩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道詫異之色。
又說了一會,便各自散去,做好準備。這時韓振進來稟告道:“四郎,政老爺來了。”
這段日子,賈政緊緊跟著劉玄,半步不敢輕離。入了兩浙后,他這個學政還無法馬上就任,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整理兩浙各州縣殉職、失蹤或失節的官吏名單。
“賢侄,有大禍事。”賈政不安地說道,劉玄有些不解,連忙問道:“世叔,敢問什么事?”
賈政長嘆一口氣,坐在那里卻不說話了。
真是個墨跡的人,劉玄只好把目光轉向他身邊的明國維。他本是南直隸的舉人,擇優進了國子監。正好遇上兩浙事變,牽掛故里鄉親,便干脆投貼吏部候選,跟著劉玄一并南下,等明年再去參加春闈。現在是賈政的下屬,實際的副手,學政衙門的督學主事。
“四郎,賈大人與我在查驗堪核殉職官吏名單時,發現了丁行云的名字?”
“誰?”
“西安知府丁瑋丁大人的二子,丁行云。他中舉投貼候選,被選為婺州金華縣縣丞,署理金華知縣,已經確定死于此次賊亂。有逃出的百姓說,他的頭被懸在金華縣城門樓上,賊眾還出了告示。”
“丁行云?金華署理知縣,那又如何?”
“唉,那是史姑娘未過門的夫婿。”坐在一旁長嘆一聲的賈政哀怨嘆道,“去年丁賢侄赴任時,還特意到我府上拜訪,神采奕然,想不到卻是陰陽兩隔。真不知道該如何向老太太開口,怎么向史府報信?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
看到賈政在那里長吁短嘆的,劉玄只好勸慰道:“丁兄盡職王事,也算是忠烈,不辱其舉人之名,不污其祖上英靈。”
好容易跟明國維一起把賈政勸走,剛才在旁邊默然不做聲的李公亮道:“寶二爺悲秋傷春的性子倒是有點隨政老爺。”
“等見得死人多了,也沒得那個心思悲秋傷春了。暫且不管他,我們自忙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