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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中堂閣部半山堂(一)

  隆慶五年秋七月,雖然盛夏已過,但秋老虎肆虐,京師還是熱得跟個大烤爐一般。

  在皇城中海湖和南海湖之間的湖畔處,有一所在,兩面環水,綠樹成蔭,抄廊走園,朱樓畫閣,是皇城中風景最美妙的地方之一,正中間是一個大三合院式的建筑,坐西朝東,分東西兩部分,東邊要大許多,分為四個配閣,西邊小些,只有兩個配閣。合在一起名叫“半山堂”,正是內閣辦公所在。

  為何叫“半山堂”,眾說紛紜,但誰也沒搞明白神武帝取這個名字的真正用意。或許正是因為誰也沒搞懂,所以前周歷代皇帝以及本朝太祖、高宗、太上皇、今上四位,都不敢隨意更改,一直沿用至今。

  一般是東尊西卑,但半山堂卻相反,東堂是前堂,西堂卻成了中堂。

  東堂里是四位東堂閣老們議事的地方,西堂里是三位宰輔理事的地方。因為宰輔們都是三省主官,閣老們是尚書省六部尚書選出來的四位,所以合在一起就叫三省六部。三位宰輔叫中堂或閣相,四位閣老叫閣部或東堂。

  內閣典事廳的檢校們將全國各地的奏章以及各部各署的文書整理分類,舍人一一看過列出目錄,然后分呈到各位閣老桌上。

  文華殿學士、禮部尚書周天霞桌上擺的都是禮教、宗教、藩屬等相關事宜的奏章和文書;東閣學士、戶部尚書杜云霖桌子上擺的都是錢糧度支、戶籍田地、工農商貿相關的奏章和文書;文淵閣、吏部尚書楊慎一桌子上擺的是官吏磨勘、遷黜,任免等相關的奏章和文書。

  還有一張桌子卻是空的。體仁閣學士、刑部尚書韋正禮又告病了。他管著天下刑律、典獄、緝捕、治安等方面的事情,非常要緊。只是這位老大人已經七十五歲了,辦公十天要告病四五天,就算是來坐班,也是打瞌睡的時候多,理事的時候少。所以圣上就叫周天霞兼署他的事務。

  三位閣老看過這些奏章文書后,在一張紙條上擬下批復意見,貼在上面。再轉交到西堂,由三位宰輔過目,沒有異議的直接呈送宮里上書房。上書房那邊根據舍人擬出的目錄,加上一些備注,先呈到御前。

  圣上一般先看目錄,選要緊的奏章和文書御覽,親筆批復。或直接點名抽調相關奏章文書御批。其余圣上沒工夫看的,自有上書房秉筆太監們批一個“知道了”,“照行”之類的字,發還回去。這些都叫批紅。得了批紅的奏章文書回到內閣,由中書舍人擬文,三宰輔同署,以“三省同奉圣旨”的名義下發。重大的文書,四位閣老們也要副署。

  還有一些奏章和文書會被圣上點名留下,不發還給內閣的,那叫留中,俗稱宮中飄沒。

  忙碌了一個多時辰,東堂三位大人將桌上的文書奏章都處理完了,站起身來,或飲茶,或活動下筋骨。

  “楊兄,前些日子兩浙的折子遞上來,說官兵終于將亂賊圍在了洞源山方圓百里的地方了,火候也該到了,要不你去封書信,催催你的弟子,早些擒了賊首,息了事端。”

  “杜兄,”楊慎一苦笑道,“這賊首藏在深山中,那能說擒就擒的?”

  “杜兄,持明這番持重之舉算不錯了,前方層層逼近,后方清肅善后,有條不紊,才兩三月,那些被亂賊流毒的州縣開始恢復了。你再看五溪蠻,隆慶二年就告捷了,可到現在還是一堆的手尾。”周天霞笑著說道。

  楊慎一眼角微微一跳,這五溪蠻的破事,主要責任人是呂知淳。“鎮”字上倒是干凈利落,不過半年就清靜了,可是“撫”字上就大失水準了,要不是朝廷趁機把五溪蠻降兵編制的常澧藤牌兵調到浙西去平亂,還不知道會出多大的亂子。

  這主要是呂知淳太過精明,撈了軍功就跑,把最苦最累的善后丟給了別人。只是朝中上下不盡是傻子,他的這番行徑大家看在眼里,已經引起公憤了。原本楊慎一保舉他接任吏部左侍郎,因為這件事被御史們揪住一頓彈劾,只好改任鴻臚寺正卿。

  楊慎一心里清楚,呂知淳被狙擊,十有是自己的弟子跟眼前的這位師弟聯手干的好事。師弟周天霞不用說了,左副都御史出身,都察院御史里一堆的門生故吏。而東華門叩闕移宮后,壬寅科進士們就隱隱以劉玄為首,尤其是那些做了御史的同科們,更是以他馬首是瞻。

  在呂知淳這件事上,劉玄出了口惡氣,周天霞得了實惠。原禮部左侍郎吳三源轉任吏部左侍郎,原兵部右侍郎許知賢接任禮部左侍郎。吳三源是韓東國的故吏,許知賢跟周天霞卻是往來密切。對于周天霞而言,反正吏部他是伸不進手,就慷他人之慨,把吳三源請了出去,專心將禮部經營好。

  可是楊慎一卻是被坑苦了。吳三源有韓宰輔撐腰,本身又在尚書省六部任職多年。他一進到吏部,楊慎一就感覺受到了鉗制。

  可是這件事上,楊慎一又不好說什么。好友呂知淳思辨、熟諳政事,但貪婪好利,愛投機取巧地性子,他是深知的。呂知淳先落井下石,劉玄反過來也丟幾塊石頭不為過,總不能師叔做的,師侄就做不得了?

  想到這里,楊慎一就頭痛。一個是佑援摯友,一個是開路弟子,都是左膀右臂,一個都容不得閃失,卻在暗地里掐了起來。這下可是讓周天霞、杜云霖坐收漁翁之利。他們兩人似乎對官階相近的呂知淳不喜,都愿意跟劉玄交好,而劉玄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一番暗斗下來,呂知淳吃了不小的虧。

  什么時候把齊賢和持明拉到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兩人都是識大體的人,應該清楚,當前之局,當同心協力。

  杜云霖那邊去談起一件事了,“歐陽老夫子這是想做什么?說生員秀才免徭役還不夠,還要對舉人以上功名之士免除賦稅,簡直昏庸糊涂!真要允了,那些商賈地主,只怕要舉家投附,到時候肥了個人,虧了朝廷。虧得他是讀圣賢書的人,為了他在讀書人中的名聲,居然做出如此這般不堪的事來!”

  這話很難聽,應該是杜云霖動了真火。

  周天霞在一旁沉吟道:“官紳免賦稅,實為肥私損公,神武帝在其《紫薇閣輯錄》里有說過其中危害。文則先生是舉世大儒,應該讀過的,怎么還上這個折子,還鼓動那么多士子儒生聯署?”

  “他為了名,支持他的人為了利,大家一起來挖朝廷的墻角。呵呵,每年朝廷給的那么多的廩米和俸祿還不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杜云霖的話越發地銳利。想想也是,他為了平衡朝廷度支,搞得焦頭爛額,那些家伙不知道出謀劃策,增加財源,還在那里挖朝廷的賦稅根基,能不讓他惱火嗎?

  楊慎一啞然了,心里長嘆了一口氣。他內心也不贊同歐陽毅的這番言論,要為士子儒生謀千秋大業,就不要局限這點茍利上。舉人進士免賦稅,看上很誘惑人,能得到不少士子們的支持。

  但現在你有得,必有人所失。那些權貴,軍將和世家,憑什么你能免,我就不能免,要免大家一起免。到后來,朝廷財賦肯定會崩潰掉。只是那些得了利益的人就無所謂,改朝換代他們都能接受。

  這些道理在前周年間就已經辨明白了,甚至還一直延續著皇室內庫納稅以示典范。雖然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些,但也是給天下做了榜樣。天子和皇室都納賦稅了,那官民誰敢避免?雖然歷年來,權貴士紳們各自法子逃稅屢禁不絕,但大義擺在那里。

  歐陽毅這一份上書,冠冕堂皇的道理講得再好聽,也只是掩蓋不了藏在下面的貪婪用意。

  楊慎一覺得很失望。歐陽毅滿口仁義道德,幾乎半朝都是奸賊佞臣,唯獨他們少數君子還堅守著正義,他們的正義就是這些?突然想起劉玄私下與他講得那些話,若有所思。

  這時,一位內閣舍人走了進來,捧著一份文書欣喜道:“諸位閣老,這是兩浙呈給內閣的報捷奏章。”

  三人猛地站了起來,楊慎一走得快,搶過奏章,展開念道:“奏為所部剿兩浙妖教亂賊匪事斬獲酋首全勝,恭折奏報,仰祈圣鑒事。…臣遣十將,分領十隊前導隊,潛入洞源山中…六月二十六日,先鋒常豫春領所部行至一山洞,內有賊軍數百,皆紅巾黃衣,疑為賊酋親衛,即揮兵猛攻…”

  “逆眾數千,聞訊四下來援,舍死抗拒,不半個時辰,我部先鋒樊春霆、鄧遇、姜忠源,陸續率部趕到,合力圍攻。鏖戰兩個時辰,斬首兩千七百余,酋首巫春秋,賊首田七寶、彌陀生、阿迷娘等二十九人負隅頑抗,死于刃下。尸身由俘獲賊首指認,確認無誤。另生擒彭明燈等賊首以下一千一百名,少數賊匪紛紛遠竄。搜得偽金印、銅印四十九枚,偽旗號儀仗二十一副,刀矛槍炮賊衣賊帽紅巾數千件、賊轎六乘,騾馬四十匹…”

  “所有剿賊全勝細則緣由,謹會同兩浙布政使臣李秀其,統制兩浙水師都指揮使署理提督兩浙兵馬指揮使臣何芝貴,恭折由驛六百里馳奏,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周天霞和杜云霖在一旁聽完后,也是欣喜長嘆道:“總算是全勝盡功了,浙西亂事總算是平息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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