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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奸佞忠信人言間

  呂知淳沖進楊府,直入書房,丟下一疊文卷,笑罵道:“看看你的好弟子,游山玩水之余還歌以詠志,指桑罵槐,好不痛快?撈完功績,現在閑暇之余便開始刷起文采名聲來了。只是苦了我和文則兄。”

  “昨日文則兄去國子監講學,有貢生當面問他,劉持明為當世俊才,卻被貶去守道觀。如此奸諂當道,文則先生身為文壇領袖,又為持明師長,不僅沒有秉公發聲,還有落井下石之語。可憐的文則兄,被一伙貢生當面斥為偽君子,還當眾撕毀了他的范文,顏面掃地,晚節不保啊。”

  “唉,那二三十位帶頭的貢生,正是四郎保薦上來的三吳秀才,視劉四郎為恩主,自列為門下行走。入國子監后又跟徐文禎、夏莫言、盧介瞻等幾位四郎好友往來密切。這些人沒有當面唾文則兄一口,我已經叫萬幸了。”

  “怎么?他們連你這個師祖的面子都不買?”

  “這次劉四郎提舉蘇州道觀,朝野嘩然,尤其以國子監和這些貢士最為激憤。他們對我沒有出面為劉四郎說話已經有些意見。要不是我還是劉四郎的恩師,只怕也要受文則兄這般斥責了。”

  “真是奇了怪了,劉四郎給他們講的什么學,授的什么經?《春秋公羊傳》嗎?”

  “都是一群熱血青年,當年我們也不是這般過來的嗎?”楊慎一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說的倒輕巧,文則兄這些日子,可是魔怔了。拿著劉四郎的詞賦,尤其是《赤壁賦》和《岳陽樓記》,看了一遍,贊許不已,然后又大罵一通,叫人燒掉。燒完不久,又叫人再抄錄一份,又再誦讀一遍。讀到痛心疾首時,又把劉四郎大罵一頓,再燒了抄件。聽說幫他抄錄的書辦都快要瘋掉了。”

  呂知淳在那里天高云淡地說道,可楊慎一卻聞到了淡淡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連我也頗遭非議,前日去集賢館辦事,有人在那里故意念劉四郎的那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然后在那里嗚呼哀哉,說什么竊居高堂的都是泥塑尸位,枵腹從公的不是被遠竄江湖,就是被冷落在幽院。這些混賬子,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你那算是好的,有上百位御史、國子監貢士和北直隸的舉人,結伴到北靖郡王府門前,一邊讀著劉四郎的這些詞賦,一邊大聲地指桑罵槐,把北靖郡王好生羞辱了一番。北靖郡王氣得半死,卻無可奈何,只敢拿下人撒氣。”楊慎一苦笑著說道。

  “所以我說,你這弟子,要是生在亂世,絕世之奸雄。”呂知淳嘆息道。

  楊慎一看了一眼好友,不動聲色道:“而今是太平盛世,四郎自然是要做一個治世之能臣。”

  呂知淳笑了笑,不再就這個問題深入下去,而是瞇著眼睛說道:“上次你把我和劉四郎拉在一起,把誤會談透,一番肺腑之言后,我才發現,其實劉四郎跟我才是一路人。而且他的那些話,給我很大的啟發。而今的我不應該這么早地就牽涉到這朝爭中來,應該學杜大人和劉四郎,先在地方歷練,創下一番功績來。”

  “齊賢此言,正是萬全之言。”楊慎一沉吟地說道。他覺得呂知淳說得沒錯,劉玄暫且不說,新補的三位閣老,其實位置最穩的是杜云霖。不管朝中局勢如何變幻,誰也不敢動他。國朝那讓人焦頭爛額的財賦度支沒人愿意來扛,也沒人扛得動。

  而那個死活就是榮休不了的閣老韋正禮,圣上和三宰輔都想讓他走,好把自己的人換上來。可誰有他這份威望,坐在京師內閣里,從陜西到甘肅、從青唐到安西,從金山到熱海,國朝西北的各路牛鬼蛇神在他面前,就跟關公像前的魊魃,不敢蹦跶。

  西北韋禮公、關東劉奉國,國朝的兩位羊角鎮撫使可不是白叫的。

  正是那一次面談,劉玄點破了這些玄機,使得呂知淳思路一轉,知道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了,反倒不妥了。

  “你有何打算?”楊慎一問道。

  “改土歸流!”呂知淳一臉正色道。

  楊慎一愣住了,他滿臉詫異道:“這可是件大事,前周年間花了三四百年,才辦好了一半。齊賢,你要是辦好了自當流芳百世,閣老宰輔都不在話下。辦砸了,禍及西南,你呂齊賢就要留下萬古罵名了。”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復遺臭萬載邪!”呂知淳淡淡地說道,“楊兄莫要擔心,我鎮撫過五溪蠻。而鎮撫五溪蠻的要害手段之一就是變相的改土歸流,此間關竅我也是熟知的。我琢磨過,前周三四百年的改土歸流不是白費功夫的。”

  “雖然湖南行省西邊、貴州、四川南部、云嶺是土司林立,流官政令難行。但是你仔細一想,這些地方上有威望、能夠振臂一呼應者如云的宣慰司幾乎沒有了。都已經或被剿,或被推恩,或被分化,變成了大大小小數百個宣慰司。只要我掌握好火候,邊打邊拉,恩威并施,不讓他們勾連成一片,定有收獲。”

  說到這里,呂知淳狡黠地一笑:“再說了,我會拉著李純臣、李良輔這兩兄弟去的。李純臣,兇悍狡詐,湘西、貴州、川南的苗人無不畏懼其威。李良輔,他將五溪蠻北四部化為施州、峽州三縣。現在又在湘西整飭,日見成效。”

  “我看你拉著這兩位,就是算準了萬一有什么事,劉四郎不會坐視自己的親舅不管。”楊慎一毫不客氣地說道。

  呂知淳不以為恥地說道:“我最佩服劉四郎這打仗的本事,就跟他的詩詞文采一般,幾近到了獨步天下的境界。有他兜著底,我也膽壯些。”

  “你這個當師叔的。唉,也好,你能跟劉四郎解開芥蒂,我也覺得欣慰。只是你要是也出了京師,能幫我的人就不多了。”楊慎一嘆息道。

  等楊慎一送呂知淳出去后回轉來,楊翯已經在書房里等著。

  “三郎,我跟你呂師叔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只是父親,呂師叔可不是那么輕易退讓的人啊。”

  “形勢比人強啊。再這樣過幾年,說不定劉四郎的官階能竄到他前頭去,你呂師叔不想著些出路不行啊。京師里,圣上跟三位宰輔為首的舊臣派的爭斗一時半會沒得結果,他只能另想他法了。趁著正值壯年,好好奮發幾年,力圖在知天命時能積功入閣。”

  “呂師叔能這般想,也算是解了父親一個難題。”楊翯說道。確實,呂知淳與劉玄不再暗斗,楊慎一不知多高興。

  “唉,只是此后的路更加艱難了。”

  “父親為何這般說?”

  “為父從遼陽城回京已有兩年了,早不復當初的指點江山,只爭朝夕。有時候想想,我想做的事,成了幾件?要不是春震兄、劉四郎等人幫襯,只怕厘清吏治都還未開始。反倒是劉四郎,步步為營,想做的事幾乎都做成了。”

  “父親,你此言怎講?”楊翯忍不住開口問道。

  “劉四郎十五歲言及要中進士,結果十七歲中了狀元。立軍功、遷官階不說了,扶復勛爵世家、開禁火器、編練新軍、增設北洋水師,件件居然都讓他辦成了。我也是前幾日突然想起,當年劉四郎在門下讀書,與我閑聊時提及過這些事。只是當時他玩笑口氣,我也不當回事。現在記起,如芒在背。”

  楊翯忍不住嚇了一跳,“四郎有如此深沉的城府?我怎么一點都察覺不到?”

  “為父都是偶然間才察覺到的,你怎么能察覺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我的這弟子,我已經琢磨不透了。”

  從京師位置看,西北、關東像是大秦朝的兩只羊角,腦門是正北的陰山漠北行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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