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就這樣被賈政拘在跟前。他做了兩浙學政,收了幾十位舉人做門生,眼見著有進士要叫他座師,正是心氣正高時,結果不爭氣的兒子到了跟前,一考問經書,就跟活生生吃了一碗蟑螂般惡心。于是就發了狠,一天破多少題,做多少策論,膽敢少半個字,家法伺候!
賈璉卻是到劉府來拜訪,劉玄在前院盛情款待。酒過三巡,賈璉按捺不住好奇,開口問道:“四郎,我在路上聽聞甄家跟水匪勾結,還聽說這案子還是四郎你查出來的,不知是個什么原委?”
劉玄看了一眼賈璉,不急不緩地說道:“大半月前,有一批繭絲從京口入運河,要運到杭州去,結果在望亭以南被人劫了,丟了三百五十擔繭絲。船家不敢怠慢,當即去蘇州和常州州衙報了案。兩州府聽說是杭州織造定購的繭絲丟了,便立即派了緝捕使臣四下尋探,四五日卻沒得消息。”
“兩浙漕司聞知后,馬上行文過來,措辭嚴厲。今年兩浙繭絲歉收,全靠著外地輸入的繭絲填補窟窿,所以每擔繭絲都看得極重。兩位知州被逼得無法,只好請我來斷案。我查過,被劫的繭絲是從西川運來的,路途遙遠,所以這會才到。我也問了幾十位老織工,才偶爾得知這川絲跟江南、湖廣、江西等地的繭絲有區別。只是川絲很少販到這邊來,所以知道的人極少。”
“有了這個線索,我就叫桂知州,派捕快等人喬裝,到蘇州各絲綢莊買回各色樣布來,最后查到蘇州旭東軒絲綢莊出的布里,摻了西川的繭絲。州衙當即密捕了綢莊掌柜的,這廝仗著是甄府的外管事,居然不把桂知州放在眼里。直到我出了面,才服了軟。”
“可這廝一口咬定就是買來的揚州繭絲,我把知曉川絲的兩位老織工叫來,說明白了這差異之處,那廝又說他就是買來的繭絲,著實不知中間商在哪里采辦的,與他無關。我叫人抄了旭東軒絲綢莊的織場,他們膽大包天,那三百擔被劫的繭絲就這樣碼在那里,大部分連外包裝都沒拆。打開后里面用于驗收識別的杭州漕司片子原封不動。”
“人證物證皆在,那掌柜還敢狡辯,自然是上刑了。三木之下,那就全招了。我就叫人密報了南都留后和江南兵馬司,說有水匪劫道,留后府刑曹和兵馬司就遣了團練軍過來。這邊我讓那掌柜的按約定寫了封密信,遞給水匪,說在某處還有一樁大買賣,然后就伏兵四起,一舉拿下。”
“這甄府的膽子也太大了吧。”賈璉心神不定地說道。
“是啊,前些年仗著太上皇的寵幸,得意忘形了。而且今上繼承大統以來,一直在嚴令追索各地國庫的欠款和欠稅逋賦。甄家天大的窟窿,自然想著些來錢快的歪門邪道了。”
“這甄府有錢就趕緊還上,真個要錢不要命。”賈璉強笑道。
“甄府這是心存僥幸,總想著圣上多少眷顧些面子,不會下狠手。而且這世上,要錢不要命的大有人在。璉二哥,京兆府霸縣黑山莊的那三十口箱子,你可真的藏好了?”
賈璉臉色變得慘白,手里的酒杯咣當就掉到地上去了。
過了好一會才哆嗦地說道:“四…四…四郎,你怎么知道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末為。甄府托你們保管的銀兩、珠寶等浮財,總共裝了三十二口箱子。你府上管事周瑞親自接的船,趁夜送到莊上去的。璉二哥,是不是見到你們賈家進貴妃的進貴妃,賜候爵的賜爵,復起興旺了,便不知道姓什么了?”
聽到劉玄這陰惻惻的問話,賈璉像是掉進了寒冬臘月冰窟里,被撈了起來又放到風口上吹,連骨頭都凍疼了。
“劉…劉…四郎,真不是我的主意,是二太太她定的主意,說甄家是老親,萬不能推辭,卻了這份情面。”
“你府上二太太和你媳婦,婦道人家,眼皮子淺短,見不得黃白之物。你在外面歷練了這么多年,怎么還沒看透?是你的沒人拿得去,不是你的,亂拿會被剁手的。六十萬兩銀子,就買斷了你們賈家的前程?”
“四郎,真不是我的主意。”賈璉慘白著臉,猶在爭辯著。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主意。你媳婦眼熱,就竄捯著二太太,兩姑甥都是聰明人,小算盤扒拉得賊響。于是你就睜只眼閉只眼,順水推舟而已。我看你們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是不是想著甄家要敗落了,心里便存了貪墨這筆銀子的念頭了吧。
“只是這銀子你們也敢吞?但凡你沒有被這銀子迷住心竅,還有一絲理智,定會告訴你府上老太太。她老人家知道這當口,這三十口箱子,就是三十箱火藥,能送你們賈府老少一起早登極樂。”
賈璉沒見過劉玄說過如此惡毒的話,知道這事大不妙,連忙拱手道:“是我一時糊涂,四郎,還請念在親戚份上,拉我們賈府一把。”
“呵呵,你怎么就不想想,連我都知道你們賈府收了甄府藏匿的銀子,皇城司和司內苑局那伙子暗探全是瞎子聾子?”
賈璉覺得幾十個焦雷在頭上炸開,他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他面無人色地喃喃地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他現在知道事情大發了。甄府被問罪是必然的,圣上肯定會借著這個罪名發作甄府,查抄家產,填補欠款和逋賦。而賈府明知道甄府還欠著一屁股的國庫銀子,卻幫著藏匿錢財,這罪可輕可重。賈府剛剛是女兒進貴妃,老爺賜侯爵,很多人都眼紅著。而這朝局又如此復雜,萬一賈府被推了出來當了靶子和替罪羊,跟著甄府一塊玩蛋,那就有大樂子了。
“四郎,四郎,你可要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坐在地上的賈璉連忙拉著劉玄的長衫衣角,苦苦哀求道。他大好的日子過得正滋潤,還想著哪天等自己父親,榮國府大老爺在星瞻州為國殉職了,他請劉玄等人幫忙,走走門路,襲個輕車都尉,也跟蓉哥兒一樣,關起門來過快活日子。
可沒有想到,一念之差就生了大禍。想到妻妾女兒被發送為奴,自己要去邊塞充軍,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賈璉嚇得心肝尖尖都顫著疼。也顧不上儀態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著劉玄。
“唉,起來吧。”劉玄最后嘆了口氣說道,“我早就請人按照你的筆跡和口氣,寫了封出首書,悄悄遞給了齊昂齊大人。”
賈璉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他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遲疑地問道:“四郎,你這是什么意思?”
“齊大人知道了,就等于圣上知道了。圣上會認為你們賈府顧著跟甄府老親的情面,而那個時候又不知道甄府犯下的大罪,明面上不好拂下情面結惡甄府,但心里還是向著圣上,所以才有了那份暗地里的出首書。”
“謝四郎活命之恩,謝四郎活命之恩。”賈璉欣喜如狂,連連作揖道。
“你現在趕緊寫信給老太太,把情況說清楚。拿誰做替罪羊,如何配合齊大人,她老人家應當自會處理。”
“我這就去寫信。”
“璉二哥,我能保得了賈府一次兩次,但不會每次都能保得住。”
“四郎肺腑之言,活命之恩,我賈家闔府上下,感激不盡,銘記在心。”賈璉鄭重地行禮,恭聲說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