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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芙蓉榭里影人間(二)

  薛寶釵臉色微微一變,順著劉玄的意思,跳開那凝重的話題,笑著說道:“幸虧官人機警,當時就叫人仿制了璉二哥的筆跡,給皇城司的齊大人暗投了出首書,算是免了這遭罪過了。”

  “是啊,要是沒有那封出首書,圣上能輕易答應進賈妃為貴妃,賜政世叔為侯爵?”

  “賈府就是缺個明事理的家主,才使得家里的人頑劣的頑劣,貪財的貪財,沒見有長進的。也不知道以后政老爺當不當得起這個家?”

  劉玄苦笑著搖搖頭。現在賈政重新賜爵,那么等于從榮國府和寧國府單獨分了出來,再過一兩代,寧榮國府除爵,賈家一脈就轉移到了賈政這一房了,只是他這個性子,肯定擔不起整個賈府重任。不過好在他就算是迂腐呆板,也比賈赦強多了。安穩保守些,把家里那幾個見不得錢財的女眷看好了,應該不會惹出什么亂子來。至于他的嫡子賈寶玉,還是不說吧。

  “不管如何,官人算是又一次救賈府與危難之際,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和德貴妃這回要怎么謝官人?”

  看到薛寶釵似笑非笑地神情,劉玄心生警惕,故作不經意地說道:“都是親戚,互相幫襯扶持是應該,要什么酬謝!太俗氣了。”

  “呵呵,我父親說,劉四郎做事情都是有算計的,沒有好處的事情,萬不會動半個手指頭。”

  “岳丈大人怎么能這么說他的賢婿呢?與公,我出使陰山漠北,巡察浙東,清剿海賊,平定浙西,勤勤勉勉,躬蹈矢石,擒奸討暴,所圖無非是地方綏靖,百姓獲安。雖有賞賜,那也是圣上的恩典,我何曾有過私心?”

  “與私,我盡心盡力地幫著薛家和賈家,勞心勞力,不敢有半分懈怠。而今居然娘子說我有私心,真是我心戚戚,我心凄然。”

  劉玄裝模作樣一番,見薛寶釵不會所動,知道瞞不過自己這位聰慧的妻子,何況還有一位老狐貍一般的岳父在背后指點,便訕訕地不再說了。

  “官人怕是早就盯上了東南。”

  “自然,東南之地商賈眾多,是大行工商之地。”

  “大行工商?”薛寶釵有些不解,開口問道。

  “是的,商賈只不過是轉手倒賣而已,雖能互通有無,但不事生產,只是轉手倒賣卻有暴利,自古為人詬病。如果商加上工,就大不同了。茶山加茶莊,絲廠加綢莊,田莊加米鋪,諸如此類。只是這些工商過于陳舊,完全靠天靠人吃飯,出產不豐。所以我改用新法,比如大興機器,最好的例子就是我們兩家合辦的利豐社。”

  薛寶釵美目閃爍,她聽父親薛規講起過利豐社的暴利,忍不住說道:“真是想不到這機器之法,居然有這般暴利。”

  “這就是機器的長處,出產暴增,遠勝人力。但是它也有弊端。機器是鐵木所做,沒有情感,只是一味的生產。人要跟上它的腳步,非得嘔心瀝血不可。可是機器不會等人,跟不上的,就此拋棄,擋在前面的,只管碾壓過去。它就跟那不仁的天地,以萬物為芻狗。”

  “官人說得好瘆人啊。”

  “以后你多見識見識機器的厲害,就知道了。”

  “官人東扯西扯,差點又蒙蔽了過去。”薛寶釵突然一愣,心里又氣又好笑,自家官人果然是做官的,轉移話題順溜得很,不知不覺就偏到天邊去了。

  “我蒙蔽什么過去了?”

  “官人這般盡力幫著賈府,除了不能明說的原因,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該不會惦記著那些妹妹們吧。”

  “夫妻兩人,當在知心通意。娘子當面,我也不會欺瞞騙你。”劉玄默然一會,正色說道,“賈府的這些妹妹,你我都相熟,當初在園子里,大家一起談詩論詞,好不開心。當時我就嘆息,賈府男子,荒淫貪財、頑劣不堪比比皆是,有擔當的卻難找出一個來。可女子卻是各有靈秀和才情,真個是造化弄人。在我想來,她們就應該活在琉璃凈土世界里,不該在凡塵俗世做那薄命紅顏。”

  “天注定她們生在了賈府,這是她們的大幸也是她們的大不幸。我竭力去幫助她們,只是可惜,這世道卻是如此,我能救得了一人,卻難救得了所有。能為二姑娘找到一位明張義,已經是萬幸。這世上,有情有義的男子少,衣冠禽獸的男子多。比如你們嘴里念念不忘,異常痛惜的史姑娘的未婚夫,丁行云,你知道是個什么人嗎?”

  “還請官人說來聽聽。”

  “那丁行云暴虐百姓不說,剛到金華縣,不及三月,就笑納了富商獻上的四名美女。這些女子或是買來的歌姬,或是強收上來的民女。丁二郎心安理得地收下,盡情享用。過了幾月,又有新的獻效,于是他就把那四名女子,或發賣,或轉贈。有一位似乎有了身孕,死活不愿走,丁行云一時惱怒,便誣蔑其與家丁私通,將無辜兩人活活打死,亂葬崗一扔。然后空出身邊的位子來,繼續他的風流倜儻。如此人才,史姑娘嫁過去,跟嫁給孫紹祖又何區別?只是一個人人皆知是禽獸,一個暗地里才是禽獸。”

  “這是真的嗎?”薛寶釵入墜寒冰,忍不住瑟瑟發抖。劉玄連忙抱住她,輕輕地安撫。

  “那廝的殉職奏章還是經我手呈上去,種種過往私密,有幸存的下人、衙役、師爺和鄉紳作證。只是寫出來,丁家、史家、兩浙官場和朝廷面上都不好看,所以我只能叫人以春秋筆法,說他遇敵驚慌、處置不當,造成金華縣城失陷,只是以身殉職了,故而不彰不罰。”

  “可笑那丁家開始時還不依不饒,嚷嚷著要表彰追贈他家的千里駒。我早將內情書信給了恩師煙溪先生和周師叔。他們兩人直接把丁家罵得狗血淋頭,生養的狗兒子是個什么德性,心里就沒個數嗎?”

  薛寶釵倚在劉玄懷里,黯然嘆息道:“這世上人心叵測,”說到這里,她突然意識到不對,猛地推開劉玄,沒好氣地說道:“劉四郎,你好生狡詐。故意用這么一個例子來嚇唬我,好顯得你收了這些妹妹們,不為私欲,全是一片苦心。難怪你年紀輕輕就是從五品官階,臉皮比京師城墻還要厚!”

  “天地良心,我可是一片苦心。”劉玄卻是一臉的委屈,“幾位妹妹在這里住下,你有伴陪著,也不寂寞。大家閑時吃茶觀魚,煮酒弄鶴,興致來了談談詩詞歌賦,吟花喻月,繼續過著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這多好。”

  “是啊,劉四郎劉大官人也能坐享齊人之福。”薛寶釵沒好氣地說道。

  “我在外奔波,操持家業,讓娘子和幾位妹妹在家里美顏如花,逍遙似仙,也該有那么一些些小小的回報。否則的話,總是老實人吃虧,以后誰還肯像我這般埋頭苦干了?再說了,雖說我有好色之嫌,但我總不會如丁奸孫賊那般,暴虐無情。對于諸位妹妹,我雖然饞,嗯嗯,雖然我心有仰慕之心,但好歹行的是君子好逑之禮。”

  薛寶釵被劉玄氣得發笑起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小娘子是沒見過我無恥的樣子,但我的長短底細,娘子應該是非常清楚的。”

  薛寶釵開始愣了一下,隨即被劉玄這突如其來的葷話羞得滿臉通紅。做了幾月夫妻,薛寶釵已經知道自家夫君有才是有才,就是沒人的時候太不正經了,才華全用在歪門邪道上去了。

  劉玄見寶釵面如春風里的杏桃,一時心動,上前抱緊了她。

  “娘子,這天色已晚,我們早些歇息了吧。”

  薛寶釵狠狠瞪了劉玄一眼,“你還是去浮翠閣或玉蘭堂吧。”

  “為什么?”劉玄大聲叫屈,大有不說清楚我就要去擊鼓鳴冤的姿態。

  “我已經有了身孕。”

  “啊!”劉玄連忙扶著薛寶釵坐下,手指頭搭在她的脈上,細細一摸,果然是喜脈。算算日子,成婚到現在有三個多月,也是該有脈象了。

  “雙喜臨門,你和憐卿先后都有喜,真是大喜事,我明天就寫信稟告老太太和父母雙親,也讓他們高興下。”

  “嗯,”薛寶釵點了點頭,“大夫說了,現在以保胎為要,官人還是早些去浮翠閣吧。”

  “你這時更需要我陪伴,我怎么忍心就此離去呢?”劉玄知道自己雖然渣了些,不,是多情了些,但是要注意和照顧孕婦的情緒還是會做的。

  “官人的心意我領了。只是到時你又作怪,苦了我又憋了官人你,還不如早些過去,早些歇息。”

  “那我把憐卿請過來,你們兩個在一塊,也好有個照應。”

  “我已經叫香菱去請了。”

  “看來娘子是鐵了心趕我走,真是心塞啊。”劉玄搖頭晃腦地離開了。薛寶釵看著他的背影,又氣又好笑,隨即平靜了神情,坐在那里默然無語,直到有人在外面稟告:“少奶奶,趙娘子請來了。”

  “快請姐姐進來。”薛寶釵一邊向外走著,一邊滿臉笑容地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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