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實在是打不動了。對面的火器太厲害了,兩邊還有海船開炮,幾面夾擊,弟兄還沒沖到島上去,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船翻了掉進水里去。這個天沾到水就是個死。”
李沢左領軍大將樸壬勇鐵青著臉,聽手下哭訴著。
“大人,才十天,我們就填了兩千多條人命進去,這些都是歷經百戰的戰兵,我們手里這樣的兵可沒有多少,要是全打完了,我們抓再多的民夫青壯都沒有用。”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些戰兵都是我們一點點歷練積攢出來的,是我們的立足之本,他們打光了,我們就成了沒用的老狗了。”樸壬勇低聲說道,“可是不這么拼又能怎么辦?金曹判和那個倭酋就在后面盯著,不拼,當場就能拿下我們,砍了我們的頭。”
這時,有傳令兵跑了過來,稟告道:“金大人制令,叫大人再沖一次,這次要是還沖不上島去,就要行軍法了。”
樸壬勇臉色變得更青了,沒有猶豫,當場脫下了外面裹著的羊絨呢大衣,露出一身山字文甲,厲聲道:“這次我親自帶隊沖了。要是再沖不上去,我們就不用回來了,反正也是個死。”
看著身后五六千兵丁,穿著各色的棉甲布甲,拿著刀槍盾牌,臉上的神情各異,就是看不出半分生氣。
記得當初自己只是海平君的手下的小軍官,因為作戰勇猛被累累擢升。尤其是那一年,大興君把世子李馥逼得退出開京,退守平壤,占據了高麗國內大部分地盤后,舉十萬兵馬圍攻困守慶州的海平君。
自己帶著四五千人在依山關隘守了十來天,死死地拖住了大興君主力,才使得海平君能夠集結兵馬,以“借來”的三千倭兵為鋒矢,繞到大興君主力背后,偷襲成功,大敗了大興君,從而扭轉了局勢。
當時跟著自己守依山關的兄弟只活下了不到三千。后來轉戰多地,跟著海平君打進漢陽受封的不到兩千。經過這十幾日,怕是沒剩幾個了吧。
樸壬勇是兩班子弟出身,雖然讀過書,但是說他跟著海平君是為了什么大義,那就是扯蛋。他只是當時剛好在海平君手下,當初只是為了圖大君的安家費才袒臂從事,后來機緣巧合,居然慢慢升上來了,那就用心好好做吧。只是沒有想到,才榮華富貴沒幾日,就遇到大事了。
海平君在漢陽宣布即高麗國王位,改年號勝武,還不顧諸臣反對,遣使去東倭,向東倭王稱臣,向東倭九州探題大內家和陰陽太守尼子家稱弟。
不積極爭取天朝的冊封承認,反而自降位格,向東倭稱臣,海平君這一舉傷透了不少臣屬的心。尤其是天朝明發詔書,正式承認平壤世子的正朔身份,并宣布即將派大軍援征,為高麗匡正除逆。臣屬紛紛動搖,中低級的直接攜家渡過大同江,投奔王師。其余的人心晃動,暗地里派人去勾連。
大家都以為天朝援征大軍最早明年開春之后才會來,沒想到冬十月天寒地凍之時就動了手,打了漢陽措手不及。更致命的天朝利用其強大的海運能力,直接在江華島登陸,修建了要塞城鎮。
這就要了命了,江華島就卡在漢江的入海口。誰都知道高麗多山,陸路運輸簡直是要人命,從慶州起運十石糧食,一路上人吃馬嚼,到漢陽能剩個三四石都不錯了。海平君入主漢陽,為了壓制大同江對岸的平壤,調集了不少兵馬。天朝援征詔書一發,更是征集抽調了更多的青壯兵馬來應對,需要更多的糧草。
高麗東部和南部的糧食有大半是通過海運再進入漢江運到漢陽的,雖然天朝水師占據了員嶠島之后,對海路進行了封鎖。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熟悉海路的高麗船戶,總有辦法繞過天朝水師,偷運部分糧食入漢江。
現在江華島一丟,全完蛋了,一粒米一寸紗都別想從漢江運入。最可怕的是江華島離漢陽城不過一百多里,天朝又擁有水師之利,隨時可以以江華島為前進基地,逆流而上,威脅漢陽。簡直就是在喉嚨上擺了一支匕首。
聽說天朝援征主將是名動天下的聽雨狀元郎劉四郎。樸壬勇對這一位的名聲是如雷貫耳。不管高麗國內怎么打,但士林讀書人都在瘋狂地崇拜著這位天朝狀元郎。就算是海平君和世子打得最激烈的時候,因為劉四郎的《赤壁賦》和《岳陽樓記》傳到高麗,雙方不約而同地停戰,各自開了一場盛大的鑒賞會,欣賞完這兩篇足以名傳千古的賦文再繼續開打。
樸壬勇也聽說過這位狀元郎是天朝軍將世家出身,剿滅過海賊和倭兵,平定過浙西亂賊,數十萬亂軍被其一舉平定等等事跡。不過他是半信半疑。畢竟吹牛不打草稿是文官最大的本事之一,高麗如此,想必天朝也是如此吧。
只是沒有想到,這位天朝狀元郎還是有些料道的,上來就是一手妙招。冬月怎么了?海面又沒凍上,只要能開船就行。冬月又是西風盛行,風向正順路。而且就是因為冬月大家都以為不會有大動作,才不會去管。天朝兵馬在江華島登陸半個月了,漢陽城是看到往日一天一趟的江船一直沒來了,派人順江而下去查探才發現的,人家把方圓上萬民夫征集過去,營寨都立好了,就等著你來試一試頭硬不硬。
十來天的苦戰打下來,樸壬勇心里有些悲涼,他悲涼自己手下的命,包括自己的性命,在某些大人物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算自己這些人,為他們流干了血,只怕也得不了什么好。
樸壬勇胡思亂想了一會,手下人過來了,哭喪著臉說道:“大人,都準備好了!”
“好,”樸壬勇還想說些什么,激發下手下的血性,可現在這個鳥樣子,說什么都是白搭。他心里長嘆一口氣,拔出佩刀來,對屬下們說道:“兄弟們,給我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