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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側蓬帆過古剎寺

  京師法華寺,后院禪房里,四個老和尚對坐在蒲團上,密談著事情。

  “那個劉四郎,甚是暴虐。我接到高麗幾位師兄弟的書信,說他在高麗倒施逆行,抄沒了寺廟田產,逼迫還俗。已經有七十三座寺廟被拆除,四千多僧尼被迫還俗了。昔日的地上佛國,已成腥臭之地。”

  一個矮瘦老和尚一臉愁苦地說道。其余三位老和尚卻沒有做聲。

  相比國朝以道教為國本,高麗和東倭都是佛教盛行。東倭好歹還有個神道可以抗衡,高麗幾乎是佛家一家獨大。這也造成了高麗寺廟侵占良田、私蓄僧尼,甚至諸多不法之事累累產生。大家都不是瞎子,知道里面的貓膩。

  “現在國朝援征大軍在高麗戡亂平叛,劉持明奉旨行事,高麗寺廟安心奉命就是。偏偏有人妄想挾持民意,迫使劉持明與監國郡主默認他們趁亂侵占的田產,承認刀兵不得入廟門的特權,一個個真是暈了頭,亂了心智,跟東倭那些假僧人真大名有什么區別?”

  一個胡須銀白的老和尚開口道,他正是法華寺主持本秀長老。

  “那也不該如此暴虐?以兵火焚毀寺廟,污辱佛門。”矮瘦老和尚強自分辨道。

  “那是他們先壞了規矩。出家人四大皆空,卻對田產財貨念念不忘,這才惹來殺身之禍。”這次說話的是五臺山清涼寺住持浮連長老。

  “過去之事,何必爭論,而今當務之急,是如何重振高麗佛門?以及不讓高麗佛門之事累及國朝釋門。”出來打圓場的是極樂寺住持了因長老。

  矮瘦老和尚也知道自己過于偏袒高麗佛門。他跟高麗佛門關系密切,對面這三位卻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高麗佛門是死是活,他們不會坐視不管,頂多會站著看看。反倒高麗佛門被查出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事情,有辱佛門清譽,讓朝中對手抓到了把柄,這讓他們忿忿不平了。

  “援征行營的奏章有部分明發天下,高麗佛門不少寺廟,藏污納垢,多行不端,已經在朝野上下引起公憤。道門那邊趁機落井下石,自然觀幾個老道上奏,請派玄門羽士前往高麗,開設道觀,教化百姓,安撫民心。”

  浮連長老說到這里,狠狠地盯了矮瘦老和尚一眼,壓低聲音道:“浙西洞源山的教訓還不夠嗎?你以為引得人家脫道入釋,那料得暗藏著大禍害。要不是這事牽連到北靖郡王那邊,他們極力消除了證據,怕是佛門又逃不離一場劫難。”

  矮瘦老和尚默然無語,許久才嘆息道:“自從神武帝尊道抑佛,我釋門數百年茍延殘喘。那些百姓名義上拜佛求愿,實際上不過想多份心安理得。哪個不是上午拜了昊天三清,下午又來佛祖跟前求愿?真心信佛求解脫的又有幾個?看著這些,師尊與我等都心急如焚,這才做下這些錯事。現在想來,也是后怕。”

  “不要后怕就算了。那些讀書人,一個個盯著眼睛在找我們的差池。上次賈府丑聞,要是沒人推波助瀾,何至于鬧出那么大風波。搞得京師權貴人家,現在都不敢與我們多來往了。”

  浮連長老看來是個暴脾氣,說的話句句直戳矮瘦和尚的心。

  “聽聞劉持明暗地里跟西洋妖教不清不楚的,甚至還支持他們在松江一帶傳教?”了因長老看到火藥味越來越濃,連忙轉移話題道。

  “這事他上奏過。當時他提舉開元宮事,當兼管南直隸僧道分司公事,了解西洋景教是他職責所在。而后又上了折子,說明了情況,雖然準允度牒,修廟傳教,也是在朝廷法度之內的事情,光明正大。”

  浮連長老皺著眉頭道,“這個劉四郎做事情,一向穩當,很難抓到把柄的。”

  “我聽聞松江的那個景教長老也去了高麗。”瘦高老和尚耷拉著眉毛說道。

  了因長老臉上一喜:“這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不要傷虎不成,反被虎噬。”本秀老和尚微閉著眼睛說道,“浙西大案,可是在劉四郎手里結的。我等以為會天崩地裂,卻無聲無息了。是他真得沒有抄查到任何把柄,還是另有所圖?”

  “我聽聞當初劉四郎大軍把洞源山圍得水泄不通,再看邸報,大小賊首,幾乎無一漏網。”浮連長老輕輕說了一句,禪房里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矮瘦老和尚才開口道:“劉四郎此人做事,確實讓人難以琢磨。”

  “該不會是他知道圣上實際信佛,供奉了隱蓮、妙智兩位大和尚,所以才暗中放了一馬。聽聞劉家跟皇家有淵源,跟圣上的關系從潛邸時起就很不錯,所以知道這些隱晦底細。”

  了因和尚猜測道。

  “有這個可能。聽聞劉四郎不僅是圣上欽點的第一位狀元,親收的第一位天子門生,更是御前最得用之人。兩人關系不同一般,甚至可能劉四郎受了圣上的暗示,才輕輕揭過。”

  浮連和尚點頭附和道。

  “如果是這樣,我等釋門反倒更不妙了。”本秀老和尚還是那樣老神在在的樣子。

  “長老為何這般說?”

  “劉四郎能知道圣上與釋門的關連,想必其他人也能知道。可一直以來風平浪靜,沒有露出半分聲息,這才大不妙。”

  聽了本秀老和尚的話,三人不由臉色一變。

  是啊,從前周開始,因為神武紫薇帝的緣故,武士文人對道門還稍微客氣些,對佛門卻沒有什么好臉色。一旦哪位皇帝稍微露出些對佛門的好感,朝野上下就會群起攻擊。到了本朝也是如此。這也是佛門在民間地位隱隱第二,但是在官方地位卻一直上不去的原因。

  既然劉四郎等人知道當今圣上有親近釋門之心,為什么不像前輩們那樣抨擊一番,切斷釋門進邀之路?肯定是心里憋著什么大招。越是反常,越是顯得這事肯定不一般。

  “而今之計,我等要小心再小心,尤其現在奪嫡之事喧囂,我釋門萬不可輕易涉及此事,否則大禍臨頭啊。”本秀老和尚眼睛猛地睜開,掃了三人一眼,盯著矮瘦老和尚說道。“尤其要交代隱蓮、妙智兩個,他們現在得圣上信任,時常能在御前對談倫佛,萬不可恃寵自傲,心生不端。否則會墜入萬劫不復。”

  其余幾位連忙應道:“貧僧知道了。”

  這時,禪房門口有知客來稟告:“稟住持,毗陵侯府遣人送來錢糧油燭,為府上少爺祈福。”

  “叫首座明塵去接待便是。”本秀老和尚答道。

  “遵住持法意。”

  又談了一個多時辰,三位和尚便告辭。浮連和尚拉著了因和尚,矮瘦和尚自走一路,三人從法華寺后門悄然離去。過了一會,后門對著的茶館里,一人對身邊的人低聲道:“你繼續盯著,我回去稟告一聲。這可是齊大人親待的,馬虎不得。”

  說罷,起身便離開。茶館伙計熱情地將他送到門口,接到掌柜的一個眼神,又跑過去對留下的那人招呼道:“爺,我給你換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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