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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高墻春草幾番生(一)

  隨著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林黛玉在床榻上坐起身來,聞聲趕進來的紫鵑、雪雁連忙扶住她,在后背墊了枕頭。

  看到黛玉嘴唇發白干澀,紫鵑連忙端了一盞桂圓湯和的梨汁,用小銀匙灌了四五匙。林黛玉閉著眼靜養了一會子,咳嗽一時停住了,氣也慢慢地喘勻了。

  雪雁在旁邊小心地扎好被褥,后面又墊上一個軟墊子。手腳不停,嘴里也碎碎叨:“姑娘難道還看不明白嗎?男人就是大豬蹄子。不要說寶二爺,你看狀元劉四郎也是一樣。人人都說他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還不是逃不離一個色字當頭。娶了薛姑娘做太太,還搭著東府太太的兩位姨太太。我們府上的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也全搭進去了,嚇,我們府上養的姑娘幾乎全進了他的后院內宅。”

  “果真是領兵打仗的人,按那些說書人的說法,這叫一網打盡。聽說薛家那邊正張羅著把薛姑娘的表妹寶琴姑娘也給搭進去。不止這個,大家都說寶慶公主也沒逃離這劉四郎之手,說是要出家做黃冠,現在那朝霞觀聽說已經修好了。真是的,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就收一個,有才華就可以這般為所欲為嗎?”

  聽雪雁氣鼓鼓地說著,林黛玉聽著有趣,忍不住輕笑了幾聲。

  “劉四郎這人,絕頂聰明之人,文武雙全,是近些年少有能入相出將的干臣,又深得圣上器重,自然會得眾人矚目。”林黛玉坐在那里,輕輕地說道,“自古拉攏手段,無非功名財色。劉四郎的前途功名有圣上保著,萬事不憂。財上,暗地里誰不知他是個殖貨善舞之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美色下功夫了。”

  “那劉四郎就這么收著了?當初他給薛姑娘寫得那些詩詞,什么‘春風雨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人生若只如初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賺了多少姑娘們的眼淚和心,這墨跡還未干,就把趙姑娘、尤氏姐妹都收進房了。”

  紫鵑在一旁憤憤地說道。

  林黛玉微微嘆了口氣,她知道這些丫鬟們名義上在說劉四郎,實際上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好容易得償所愿,跟寶哥哥成了親,卻陪了三位媵妾過來。沒幾月那邊就懷了身子,生下二子一女,頓時成了府里最灼手可熱的人。那些長著勢利眼的下人們,一個個就跟蒼蠅一般圍了過去,倒是這寶二奶奶的正房內院,卻門可羅雀。

  “劉四郎文曲星一般的人,自古這等人就是風流不羈的,也就是多才多情,想必薛姐姐也該想到這一日。就好比我,也該想到了這一日。”林黛玉說的話多了,氣息有些粗起來,“你們在屋里這么說,出去了可不要亂說。這府上的人,越發的不堪了,嚼舌根子,遞小話的,比比皆是。”

  “奴婢們知道,不會讓姑娘難做的。”紫鵑和雪雁低著頭,細聲說道。

  “二奶奶,二爺來了。”門口有人說道。

  只見賈寶玉身穿一件秋香色立蟒白狐腋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蹬著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像一陣風般進到屋里來。

  聽到林黛玉因為自己進來咳嗽了幾聲,賈寶玉連忙吩咐道:“把門簾子遮嚴實了,把火盆挪進一些,撒些紫蘇木香,熏一熏我帶進來的寒氣和穢氣。”

  賈寶玉一邊說著,一邊脫下外褂,坐到了林黛玉身邊,抓住她的手。

  “妹妹的手怎么還是這么冷?被褥里再加個湯婆子吧。”

  林黛玉躺在那里,看著賈寶玉在那里忙乎了一陣,終于坐定下來。

  “二爺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宮里傳下旨意,說是過些日子皇貴妃過生辰,宮里各位娘子的娘家府上都出班女伶,進宮去唱戲賀壽。薔哥兒管著我們府上的女伶,請和春班的花老板、莒老板給排了幾折戲,準備先在院子唱給老太太、太太們聽一聽,再定哪兩折戲送進宮去。”

  “都準備了什么戲折子?”林黛玉知道賈寶玉最喜歡這種熱鬧,遇到這好事,飯都可以不吃。

  “薔哥兒總擬了十二個花名單子,”賈寶玉掏出一個錦冊,遞給林黛玉。

  林黛玉打開一看,第一出是《豪宴》,第二出是《乞巧》,第三出是《仙緣》,第四出是《離魂》,看完這四出,她再也看不下去,合上折子問道。

  “這是誰擬的戲?”

  “是薔哥兒同和春班的幾位老板一起擬的,他們說很熱鬧的,宮里的娘子們肯定喜歡。”

  “你這呆子,這十二出戲里,任你選了那兩出遞上去,先要吃份掛落,連宮里的德貴妃也要擔幾分干系。”

  “林妹妹為何這么說?”

  “這《豪宴》講得什么?”

  “妹妹還想考我,《豪宴》講得就是《一捧雪》的故事,說得是前朝奇女子湯雪娘舍身嫁仇人,花燭夜里手刃仇敵,為父報了仇,然后自刎的事。”

  賈寶玉也有心賣弄,不等林黛玉開口,便自己往下說道:“《乞巧》說得是《長生殿》的故事,取得是前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仙緣》是源自前唐沈既濟的《枕中記》的《邯鄲夢》,說的是盧生在邯鄲客店中遇道士呂翁,用其所授瓷枕入睡,夢中歷數十年富貴榮華,醒來時店主炊黃粱未熟。”

  “《離魂》是《牡丹亭》的一幕,說的就是官宦千金杜麗娘對夢中書生柳夢梅傾心相愛,竟傷情而死,化為魂魄尋愛,人鬼相戀,最后起死回生,終于與柳夢梅永結同心的故事。妹妹不是也愛讀它的嗎?”

  “一是家敗父亡,刺官報仇;一是官家與妃子陰陽相隔;一是富貴不過黃粱一夢;一是離魂飛魄,起死回生,它也總是死了再復生。皇貴妃生辰上唱這些,是給皇貴妃好看,還是給圣上好看?”

  “他們怎么能夠這樣?”賈寶玉不由跺腳道,他再不通人情世故,被提醒到了這個分上,要是還不知道,只能一頭撞死了。這要是發作起來,自己闔府要遭皇貴妃嫉恨,姐姐德貴妃也要被人說是持寵驕橫。

  “我這就找他們去。”賈寶玉正要轉身去找人算賬,卻被林黛玉攔住了。

  “二爺,你去找他們做什么?只怕去了后,幾句話就能推得干干凈凈。這件事,你不如去找下璉二哥和璉二嫂。”

  賈寶玉聽了后,默記在心里。

  他知道這些日子璉二哥在為襲爵一事忙碌奔波,怕是要晚上才能回來。璉二嫂那里,以前年紀小,可以隨便進,現在自己也成了親做了父親,要是還那般不知輕重,亂入后院內宅,會出笑話的。

  所以賈寶玉也不著急了,而是坐了下來,陪在林黛玉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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