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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畿東顧氣如山(一)

  “圣上,萬萬不可輕身上陣。刀兵無眼,戰事詭譎,圣上乃萬金之軀,天下冀望所在,豈可以身犯險?”

  楊慎一站在德勝門,苦苦勸道。

  周天霞也在旁邊苦勸道:“圣上,太原逆賊不過跳梁小丑,只需遣一大將,率數萬驍勇之士,定可擒獲。何必圣上御駕親征,以身犯險?”

  “兩位閣老,這話說得,好像要去吃敗仗了一般。你們一會說逆賊不過是跳梁小丑,小吏也能擒拿到。怎么圣上御駕親征了,你們倒是誠惶誠恐了,生怕圣上出了差池。兩位閣老,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另包禍心呢?”

  忠順王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道。

  “想必兩位閣老還是想調關東軍將們來平亂,又或者是召劉四郎回朝。楊閣老,做老師的再偏心,也不能這般偏心,什么功勞都想往得意門生懷里扒拉吧。”

  跟著忠順王擁戴正統帝登基,得了從龍犒賞的梁鳴贊現在頗得圣上的器重,擢升為同都承旨,常伴身邊,剛才就是他火上添油。

  “你這奸臣,慫恿圣上御駕親征,陷圣上于險惡之地,是何居心?我今天就跟你這奸臣拼了。”楊慎一怒目瞪圓,卷著官衣袖子,拉著梁鳴贊的衣領,大聲呵斥道。想當年,他也是拳打國史館,腳踢國子監的猛人,得了翰林院一哥的花名。現在脾氣上來,說不得要把梁鳴贊打個滿臉開花。

  “楊閣老。”正統帝眼里閃過一絲不悅,連忙出聲勸道,“楊閣老,周閣老,你們的良苦用心,朕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時勢如此,朕如果不御駕親征,不僅逆賊猖狂,天下只怕也要動蕩不堪。屆時朕有何顏面去祭拜諸位先皇和太祖皇帝。”

  頓了一下,正統帝斬釘截鐵地說道:“朕意已定,兩位閣老不必多言,請留在京師,鎮守后方,調度糧草,等著朕凱旋歸來的好消息吧。”

  看著遠去的親征大軍隊伍,楊慎一長嘆一聲,對周天霞道:“周兄,這或許就是時也,命也!”

  “楊兄,或許沒有你想得那么不堪。圣上盡起京師和直隸大軍,足有十三萬之眾,都是本朝精銳之師。太原逆賊,東拼西湊也不過五六萬人,怎么算都是勝券在握。”

  “周兄,打仗不是這么算的。從圣上決定不帶侍衛軍,我就覺得這事有些不妙。”

  周天霞看了看周圍,低聲道:“楊兄,我們回去再說吧。”

  回到半山堂,韓東國和杜云霖一個去巡視內城,一個去通州視察糧倉,只剩下了楊慎一和周天霞兩人。

  “周兄,你難道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慫恿圣上御駕親征嗎?”

  “忠順王算一波,沈自省、鐘裕安等人算一波。”

  “沈自省跟故廣平郡王交往密切,過去幾年,積累了幾分人氣,聚集十幾位進士翰林。廣平郡王遇刺后,他們立即改投了圣上。這些有名氣又具才華,更是能說會道,很快就得到圣上器重,引為親信近臣。”

  楊慎一緩緩地說道。

  “這些人認為太原逆賊是廣平郡王遇刺的幕后黑手,誓死要報仇雪恨。所以極力慫恿圣上御駕親征。這個我知道。只是這些讀書人,個個自詡自命不凡,看到劉四郎連打幾個勝仗,便心生僥幸,以為戰事不過如此。劉四郎能勝戰,他們也能打贏。可是兵事豈是兒戲?”周天霞接言道。

  “是啊,你我同樣年輕時,何曾沒有過這樣的心態。這些人認為是穩操勝券,還未出京,就先爭起功勞。更有甚者,為了避免武官軍將搶了他們的功勞,京畿里最能打的侍衛軍干脆全部不帶。隨征的新三營和西山營里,但凡不向他們屈意示好的武官軍將,找各種理由留下。你想想,十三萬人馬,過半是京營。京營爛成什么樣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新三營和西山營是精銳沒錯,可是能用的武官和軍將又有幾個從征的?”

  楊慎一又氣又惱地說道。

  “是啊,念及這些,我才憂心忡忡,可惜圣上為何不聽勸呢?”周天霞也是在罵道。

  “圣上自幼無母,性子比較孤僻,很難聽得進旁人說得話。原本還想著請寶慶公主和盧介瞻勸言幾句。可是那曾想,一個反而躍躍欲試,一個卻默然不語。”

  “盧介瞻是有苦說不出。我聽說他苦苦勸過,可惜圣上沒有聽進去。他雖然才學絕高,卻性子木訥,不善言語。圣上跟著他讀了幾年書,雖然很敬重他,但只是敬重他的學問和為人。沈自省在潛邸時投奔過去,結果一下子就中了圣上的口味,倚為柱石。”

  說到這里,周天霞看了看沒人,低聲說道:“而且圣上也有自己的苦衷,他被擁戴繼位,實屬命數,想必心里也是誠惶誠恐,故而一門心思想立下一番大功立威,以安天下。沈自省等人就是摸準了圣上的這個心思,而盧介瞻也是知道這些,才難以啟齒進諫。”

  聽到這里,楊慎一也把頭湊了過去低聲道:“圣上做皇子時,孝廟先皇有想過要傳位給圣上,只是顧忌重重,左右為難。又怕露出立圣上為儲君的苗頭,會引起諸多勢力加害圣上,故而有些冷落他,也沒有著意培養。誰知道先皇一去,卻出了這么多岔子。”

  周天霞聽得臉色變白,又看了看左右,更加壓低聲音:“孝廟先皇就是這般,總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仁廟先皇移宮后,他就該下重手,整飭吏治,厘清財賦。去年冬月,廢莒國公作祟,他龍體欠安,就該快刀斬亂麻,清除謀逆,早定儲君,那樣的話豈有今日這等之事。孝廟先皇突然離世,廣平郡王遇刺,逆賊們又潛逃太原。圣上身邊沒有幾個得力親信之人,貿然上位,確實有些惶惶然。”

  楊慎一看了一眼周天霞,嘆了口氣道:“圣上年少,此前一直是做個逍遙國公。而今這萬鈞重擔驟然壓了過來,是有些舉手無措。只是圣上對我們這些老臣,有些不信任啊。”

  “唉,”周天霞長嘆一聲道,“我們幫著孝廟先皇把那些老臣們從半山堂里請出去,才過去多久,我們也成老臣了。真是時也命也。”

  “或許是吧。我們這邊,一直等孝廟先皇國喪期滿,梓宮入陵后才開始整頓兵馬,下詔討逆,白白送給太原逆賊幾個月時間。”

  楊慎一嘆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京師是正朔,那肯定是先要把先皇喪事辦完才好動刀兵兇器。

  “而且新君登基,外患未除,下面就忙著分功勞占位子。韓相和杜相顧慮軍將世家,沈自省顧慮劉四郎,鐘兵部又想著立功入閣。眾人諸多心思居然不謀而合。忠順王又在其中推波助瀾,我們呢,顧慮重重,既不敢召關東軍鎮進京勤王,又不敢亂動地方,這才束手束腳,搞出這些破事來。”

  周天霞坐在那里,默不作聲,只是過了好一會才徐徐說道:“我們還是把尚將軍請過來吧,好好商議一番。現在這京畿,他是這定海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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