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和宋細娘帶著薛鯤兩個小的先到了,去薛寶釵那里說了一會話,等了兩三刻鐘,憐卿、探春、惜春、史湘云、薛寶琴、尤二姐、尤三姐都陸續到了,跟薛太太、宋細娘見了禮,屋子里越發地熱鬧了。
將近午時,有人稟告道:“賈府老太太、太太、大少奶奶、寶二爺、二少奶奶、三位姨娘都到了。東府的太太和少奶奶說是在守孝,就不過來,叫下人帶來十二盒吃食,請王妃娘子、幾位側妃娘子玩得開心些。”
“快請,快請!”
轎子一直抬到內園門前,換了健壯婆子們抬,一直到了界花橋才下轎。薛太太帶著一干人在那里等著,見禮寒噓幾句,然后大家相擁著進了秋水蒹葭館。
薛寶釵和趙憐卿在那里等著,賈母、王夫人、林黛玉、李紈上前要行正禮,被人給扶住了。勸說了幾句便兩相免罷,襲人、甄三姨娘、甄四姨娘、邢岫煙等人上前見了禮。賈寶玉、賈環、賈蘭、薛蟠、薛虬在帷帳外面行了禮,叫了起免,然后有丫鬟婆子把他們先引到了梅崦的西閣樓里。到了那里,五人早就餓了,下人流水介上了六個熱菜,一個火鍋,又端了一壺溫熱的黃酒。
“不能多喝,盡盡興就好,待會還有一場詩會,我是不行,就看個熱鬧,寶兄弟、虬哥兒你們四個還要下場去展現文采詩情,喝多了可不好。”
薛蟠笑呵呵地說道,賈寶玉、賈環、賈蘭陪笑了幾聲,大家吃了起來。
探春說了今日的安排,笑盈盈地問道:“這般安排,老太太、薛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你們看如何?”
“這樣挺好,你們幾個年輕的寫詩論才,我們在一邊看風景,湊個熱鬧也好。”賈母坐在那里,笑得慈眉善目的。王夫人、邢夫人在旁邊陪著笑,一個藏了兩三分不甘,一個藏了四五分小心。
襲人、甄三姨娘和甄四姨娘坐在下首,隔得比較遠,都看不大清楚她們的神情。
林黛玉默默地把目光從薛寶釵身上往下掃過去。趙憐卿,她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眾人都只把她當成是南安郡王太妃的養女。
薛寶釵豐潤了兩三分,更顯蓉榮華貴。當初德貴妃到賈府省親,那神態林黛玉是見過的,而今卻不由自主地將薛寶釵與她做起比較。覺得薛寶釵眉眼間沒有陰郁,取而代之的是從容。
趙憐卿晶瑩紅潤的臉上浮著幾分淡笑,眉眼間更見嫵媚,果真是風流萬種,窈窕千般。兩人坐在一起,相映成輝,把在座的風采都占去了五成。果真是“含香體素欲傾城,坐對真成被花惱。”
下來便是探春、史湘云、寶琴、惜春、尤二姐和尤三姐,眾女挨次而坐,一個個姿容媚麗,體態輕盈,或濃或淡,妝束不一。如百花斗彩,萬卉爭妍。
隨著薛寶釵一聲吩咐,不一時,眾青衣奉來酒肴,擺設上桌。佳肴異果,羅列滿案;酒味醇美,其甘如飴,俱非人世所有。此時晴天映雪,照耀室中,如添光亮。而室內滿坐芳香,馥馥襲人。賓主酬酢,杯觥交雜。
在外面隔樓里,有女樂伴奏相唱,真可謂是“幕卷流蘇,簾垂朱箔。瑞腦煙噴寶鴨,香醪光溢瓊壺。果劈天漿,食烹異味。綺羅珠翠,列兩行粉面梅妝;脆管繁音,奏一派新聲雅韻。遍地舞裀鋪蜀錦,當筵歌拍按紅牙。”
林黛玉情不自禁地拿這情景跟賈府比,猛然間發現,同樣是公侯世家,富貴高門,賈府多的是幾分奢貴榮華,劉府卻是更見清雅風韻。她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番,這才察覺到,加上本朝這七十多年,賈府富貴不過百年而已。劉府卻是駙馬公侯延綿了兩百多年,其中底蘊遠勝賈府。可以前世人總覺得賈府才是真正富貴世家,劉家不過是偏隅關東的土包子。
而今看來,劉府可謂是把隱忍不發做到了極致。
用過午餐,又用了一會茶,薛寶釵請賈母等人移步梅崦。一路走來,只見雪花早已停,各館樓閣臺,都裝裹成銀色,瓊枝玉樹,粉妝玉砌,皓然一色。蕭疏樓閣閑,唯見霜雪霽,疑似玉京瑤臺天。
賈母在琥珀攙扶下,邊走邊贊嘆道。鴛鴦扶著寶釵,香菱扶著薛太太,在左右陪著說話。
到了梅崦,眾人徑直進了東閣樓,賈寶玉、薛蟠、薛虬、賈環、賈蘭幾人早就得了信,在外面走廊里候著,隔著帷帳請了安見了禮,得了回話后又自回西閣樓。
東西閣樓是分開的,中間有畫廊連著,景色相差無異。
坐定后,李紈笑著說道:“王妃和湘云娘子叫我定詩韻,我也不知道定個什么。只是看著這雪景,想起了當年在賈府里,我們結海棠詩社,當時寫海棠,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用‘雪’,記得王妃娘子寫的是‘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沒錯,沒錯,大少奶奶記得沒錯。我記得三姐姐的是‘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湘云姐姐的是‘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寶哥哥的是‘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惜春歪著頭回憶道。賈母見了她為了人婦,還這般天真爛漫,不由故意逗她道:“那我的惜春姐兒寫了什么?”
“我懶于詩詞,沒有寫。”惜春微低著頭,含羞著答道。賈母見她憨羞的樣子,忍不住拍手大笑了起來。
這時,各色的果脯蜜餞流水地擺了上來,四處擺了炭火盆,燒得室內暖哄哄的,有管道通到外面,屋里根本聞不到半絲炭火氣。
大家正說著話,賈母突然問道:“咦,湘云丫頭和寶琴丫頭去哪里了?”
眾人這才發現,史湘云和薛寶琴不知去了哪里,屋里一時靜了下來,卻聽到兩人在外面嘰嘰喳喳的聲音。李紈連忙出去,不一會把兩人拉了進來,笑著對賈母等人說道:“這兩個在外面嚷嚷著要生吃了這鹿肉。我跟她們說了,只要漢王殿下允許,就是生吃了一頭鹿也跟我沒關系,我今兒只是定韻官,你們倆還是老老實實進來作詩。這才把她倆給拉個進來。”
賈母笑著道:“你們都是要當娘的人,還這般胡鬧頑劣。”
“老太太,我們怎么會生吃了,我們要烤著吃。只是要把肉割開來,腌了佐料才好吃。”史湘云說道,“我是沒來得及下手,寶琴卻拿起刀子割了幾塊。”
“嚇,小心割了手,讓下人去做就是了。”
“老太太說得是,老婆子們已經拿了鐵爐、鐵叉、鐵絲蒙過來,正在那邊生火,開始燒烤。”李紈連忙答道。
“那就好。寶琴娘子,你這比畫里人還好看的人兒,也這般胡鬧啊。”賈母笑著說道。
薛寶琴低頭不語,薛太太在一旁答道:“老太太是不知道,她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她的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親,薛二老爺是好玩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青唐、西海、碎葉河都去過。”
眾人皆驚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