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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讀書習氣掃未盡(二)

  京城延壽坊,一身便衣常服的劉玄跟李公亮走在街面上,數十位侍衛各自裝扮,混在路人中間,三三兩兩地把劉玄、李公亮兩人裹在中間。

  “重明啊,你剛到金陵不過半年,又將你調回來,是我此前思量欠妥當了。原本想讓你實際主持江淮、江蘇、金陵兩省一都分立工作,后來想想,南邊有淳之、志清、文彬,而桂芳等幾位也陸續調了過去,人手足夠了,反倒北邊這里空檔了。”

  “這京兆府還是握在我們手里放心些。”劉玄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李公亮在旁邊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所以就辛苦你了重明,累及金陵京師兩邊來回地跑。”

  “殿下言重,這是屬下的份內之事。”

  劉玄點點頭,繼續說道:“賈化這人,很會做官的,而且非常有眼力勁,你要用好了。用好了,他可以幫你擋一些冷刀冷槍。但是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捏住他的七寸前途。我會跟他談一次,他是聰明人,會聞弦知意的。”

  “殿下我知道了。”李公亮鄭重地點點頭應道。他自然知道憑借自己的資歷,驟然擢升京兆知府,肯定會引起各方面反彈,反倒不好了。有了賈化在臺面上拱著,什么明面上都沖著他去。自己一個同知,握著實權,埋頭做實事就好了。

  兩人隨意地走著,穿過普慶街,在熱鬧的南市轉了一圈。這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關東的玻璃山參,陰山的牛羊皮毛,寧夏的枸杞蓯蓉,青唐的蟲草湖鹽,江南的棉布絲綢,湖廣的瓷器茶葉,南海的香料稻米,嶺東的細磨面粉,還有朝鮮的銅器棉紙,東倭的紙扇漆器,天竺的金銀珠寶,大食的龍涎,都擺在臨街的商鋪里,琳瑯滿目,數不勝數。

  還有其余的成衣鋪、典當鋪、藥鋪、茶館酒樓,一派鼎盛喧嘩的景象。

  劉玄帶著李公亮走了一圈,找了一家茶館坐下,侍衛們也裝作客人們,將二樓全部占了座。兩人一邊看著臨街的熱鬧,一邊繼續說著話。

  “殿下,你可是有方略相授?”

  “重明,還記得當年在遼陽,我們的志向?”

  “記得,屬下當然記得。”

  “重明,那遠大的理想,只是光憑我們這幾十個,幾百個人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以后要建立的還是士大夫共天下,也就是我以前說的精英群體治天下。只是目前這些士大夫們是遠遠沒有達到我的要求。死讀書,讀死書,思維被四書五經禁錮了數百年,難堪大用。”

  “屬下知道殿下的心意。殿下在遼陽時就跟我們說過,真正的士大夫,必須滿腹錦繡,心懷天下,精通務實的經濟和格物之學。”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士大夫。現在的士子儒生,讀了幾本經書,滿口的先賢微義,卻無半點自己的主張。一味的清談務虛,滿口的仁義道德,以為這樣就可以治國平天下。道德?那是他們用來約束別人的東西。”

  “殿下此言極為通透,做官不是那么簡單的。做一家商社的大掌柜,都要從伙計、外管事或賬房、二掌柜一步步爬上去,有了足夠的學識,再積累豐富的經驗才能勝任。讀十幾二十年死書,三場科試下來就能做官。風聞彈諫,再多寫幾篇詩賦文章,博得天下盛名,然后居然可以拜相入閣,竊據高位。這也太兒戲了,如此官員,能知什么民生?能理什么政務?”

  劉玄聽出李公亮有影射楊慎一、富時景、盧文韜等人之意。他們都是靠文采和所謂“正氣”邀得大儒之譽,名動天下,然后眾望所歸,榮登高位。可是這三位處理政務要不偏激,要不糊涂,要不推諉。幸好還有杜云霖、周天霞、丘繼良這樣的官員,雖然也是以文采見長,但畢竟也是做實事,從州縣地方一步步歷練上去的。

  “所以我們要糾正讀書人的觀點,只有精通經濟和格物之學才有資格做官,然后要優勝劣汰,一步步競爭上去。我們要讓天下的讀書人越來越多,更要他們明白新的道理。只有培養出一批精通經濟格物之學,有理想抱負的真正士大夫,才能確保數十年數百年我天朝能夠長盛不衰。”

  “許多人都稱我為文曲星,狀元公,我也不能白白浪費這些年刷出的這些名聲。這幾年,我總結了一些學習方法和思考的感悟,正在編撰校勘,準備出版,一本叫《思維和智慧的學問哲學》,另一本叫《正確學習真理的方法論》。后面我在學術上的精力會放在數學、物理、化學等科學基礎探討上。”

  李公亮笑了,他跟劉玄從小長大,知道這位劉府四郎從小最讓人驚嘆的才華其實在數學、物理等格物學識上。只是后來為了做官考科試,花了苦功夫在四書五經上,不過他倒是把一些“科學學習方法”用在治經書上。至于詩詞,那是天賦,真的是羨慕不來的。

  “如此一來,天下不少文人士子怕是要失望了,多少人翹首企盼著殿下的詩詞。”

  “哈哈,重明啊,這天下最痛苦的事莫過于你無比討厭制義文章,卻偏偏還要把它寫好。這些年,學寫這些空洞的套文,可是把我學惡心了,不想再碰了。詩詞和策論,有靈感的會寫的。對了,重明,你還記得遼陽白山書院的胡顯胡老夫子嗎?”

  “記得,當初他跟煙溪先生是死對頭,兩人在書院是見天的掐架。殿下,胡老夫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動作啊。他投稿到《文報》,提出識字寫文章,作用無非是傳授學識,交流見識,廣布訊息,沒有必要搞得駢四儷六、佶屈聱牙。《詩經》三百篇,全是商周上古的口語所言,《樂府》六十首,都是前漢口歌。偏偏從前漢過后,讀書人為了自命清高,非得搞出個用于書面的文言文,完全是玩文字游戲的無用之作。”

  “因此他提倡‘說人話,寫人言’,用天下百姓們都聽得懂的字句來寫文章。《文報》的編輯雖然是他的學生,可此事茲大,他也不敢擅自刊行,通過侍從室秘書處遞到我跟前。我覺得是件好事,還給取了名,‘白話文運動’。要廣開民智,不僅要如胡老夫子所言,寫人言,更要寫簡化的字,提高寫字速度。”

  “殿下,簡化字,大家平日里書寫都有,只是約定俗成的一種便利之舉,非正式之為,如果一意更改,再加上白話文運動,怕是有些人會乘機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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