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大家又圍看寶琴的是《西江月》:“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眾人都笑說:“還是她的聲調壯啊。‘幾處’‘誰家’兩句最妙。”
薛寶釵笑道:“可是終不免過于喪敗。想想也是,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隨風飄零,容易睹物思傷。所以依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說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謅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的意思。”
眾人笑道:“王后不要太謙。我們先賞鑒,想必是好的。”
薛寶釵這一首《臨江仙》是:“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
史湘云先笑道:“好一個‘東風卷得均勻’!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
繼續往下看道:“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
眾人拍案叫絕,都說:“果然翻得好氣力,自然是這首為尊。纏綿悲戚,是瀟湘妃子本色;情致嫵媚,卻是枕霞君的風流;小薛與蕉客今日落第,要受罰的。”
薛寶琴笑道:“我們自然受罰,但不知交白卷子的,又怎么罰?”
大家笑著道:“就你盯著惜春不放手,可是有一點做姐姐的情義。”
薛寶琴笑著答道:“惜春妹子什么算盤,我們都心里有數,她干巴巴地去求了臉面來,總得要讓她露一回吧。”
正說著,惜春走了進來,笑嘻嘻地說道:“我靈感來了,已經揮毫寫下了,你們看吧。”
大家聞聲圍過來,看她的這曲《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大家感嘆道:“這才是嫡仙文筆。此詞一出,我們都落了俗套。不愧是文曲星,狀元公的手筆。”
“啊,你們都看出來了,我明明親筆抄錄的。”惜春歪著腦袋說道,隨即捂著臉說道:“啊呀,你們都知道了,怎么不作聲,害得我臉面都丟光了。”
在大家的笑聲中,林黛玉也明白了,“惜春妹子這詞是王爺寫的?他今兒在府上?”
“可不就是王爺寫的。惜春畫筆無雙,詩詞上卻是有欠缺,肯定是去找王爺幫忙了。”薛寶釵說道,“今兒璉二爺從金陵派了一個人,也是你們賈府族里的,叫什么賈蕓,有要事稟告,王爺就留在府里了。”
“哦,是這樣。惜春妹子,既然如此,你三人當受罰,不如惜春給我們做幅畫,探春和寶琴在上面題詩,以紀念今日之聚,可好?”
聽完林黛玉的話,眾人不由笑道:“還是瀟湘妃子最公正不過,這樣最合適不過了。來來,大家坐好了,讓惜春娘子來作畫。”
惜春用炭筆先描下輪廓,放到一邊,待到后面再細細填充上色。
薛寶釵叫人上了酒菜,大家一時興來,對點的對點,劃拳的劃拳,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
史湘云最是豪爽,人人都去跟前斗一場,劃拳對點,有輸有贏,喝酒卻是極為爽快,一圈下來,卻是她喝得最多。喝到后面,大家都罷了酒盞,開始閑談起來,卻發現史湘云不見了,開始以為她只是出去方便了,待會就回來,可左右等了卻不見,只好叫丫鬟們四處去找。
“可不要出了什么事?都是做了娘的人,怎么還這么粗心豪爽。”探春在旁邊說道。
“湘云就是這樣,骨子里帶著這份任俠氣性,跟個男孩子一般,改不了的,就算再生兩個孩子也改不。”薛寶釵搖著頭笑道。
“想必還是漢王殿下恣意寵慣你們,讓你們保持著天生情性不變,不像其他人,一旦嫁了人,各種煩事侵擾,不多時就被改了性子。”林黛玉感嘆道,“這才是正在憐香惜玉之人。
“居然讓瀟湘妃子都心生羨慕,我等倒值得自傲了。”探春笑著說道。
“當初王爺說我等姐妹就該生活在琉璃凈土里,當時我以為他只是開玩笑,今日聽顰兒這么一說,卻是明白王爺的深意。”薛寶釵喃喃地說道。
眾女心有感觸,一時無語了。
林黛玉卻在一邊心里念念道:“都說我家寶二爺是最知女兒心思,最懂得憐香惜玉的人,現在看來,最懂人心的卻是這位漢王殿下。寶二爺說什么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聽著清新脫俗,卻有一股子霧里看花,水中鏡月的味道。只有親自踏入這個泥濘俗世,才知道這世上的事,說得輕巧,做得卻艱難。寶二爺只是說些嘴皮上的光鮮話,漢王殿下卻是無聲踐行,走得最艱難的路,卻是保住了幾位姐妹的真性情。否則的話,只怕要比甄府還要慘。
只是寶二爺想的是以自由自在保住姐妹的天然性情,似乎過于美好了。漢王卻是以強力保護擋住了外面的兇險,護住姐妹的不受侵擾,似乎很有效果。只是姐妹們都必須托庇在男人的羽翼之下,才得安寧嗎?難道這不是姐妹們最大的悲哀嗎?
正各自想著心思時,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回王后和幾位王妃娘子的話,湘云娘子找到了,大家快去瞧瞧看,娘子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后頭一塊青板石凳上睡著了。”
眾人聽說,都笑了,邊走邊說道:“快去看看,都別吵嚷,驚醒了她。”
說著,幾位都走到地方,矚目一看,果然看到史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看樣子應該是業經香夢沉酣。只見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地圍著她,卻知道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攙扶,生怕她受風著了涼。
史湘云卻嘴里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惜春在后面拍著手說道:“好了好了,今兒我得兩幅畫的素材,一幅《群芳譜》,一幅《醉臥芍藥》,趕明兒畫出來,那就是我這兩年來的得意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