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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700節 高陵決戰,血色月夜

  關中風光大氣磅礴,厚重醇美,筆墨難言。然李洛無暇觀賞,只能匆匆行軍,只爭朝夕,以執行既定方略。

  唐軍動作很快,北渡渭水之后,沿著鄭國渠往東北挺進,趁著元軍還在百里之外,插入地勢開闊的五陵原,目標直指五陵原大牧場。

  唐軍一邊行軍,一邊分遣騎兵,收繳牧場的戰馬,半日后,就收繳了一萬多匹。

  五陵原是漢朝皇家陵區,由于風水極佳,埋葬了十幾個漢朝皇帝。本來,這片地區被設置為五個縣,是關中精華地區,陵邑人口密集,人文薈萃。

  即便是金代,雖然五陵原遷來了很多女真猛安謀克落戶,可也是種地生產,并沒有破壞陵區,金代皇帝,對漢唐陵墓,還是持保護態度的。

  可到了蒙元,就大為不同了。

  蒙元跑馬圈地,將偌大的五陵原化為牧場,種草養馬,毀棄耕地和灌溉工程,原來的漢人和女真百姓,不是淪為奴隸,就是成為牧民。

  而之前的陵區地面陵園建筑,早就當然無存。只有偶然可見的石翁仲和石獸,寂寞的傾倒在齊膝的荒草中,訴說著過去。

  這些石人石獸還算幸運的,因為更多的石人石獸,包括寶貴的古碑,都被敲碎了,堆成蒙古部族的“敖包”,用來祭祀草原人的神靈。

  一路走來,碎石堆成的敖包不時出現,恍然置身塞外。

  李洛大軍行進在五陵原上,猶如身在草原,處處可見游蕩的馬群和蒙古帳篷。仔細傾聽,秋風還隱隱送來草原馬頭琴的聲音。

  甚至,還有帳篷肆無忌憚、有峙無恐的搭建在陵墓的封土上!

  唐主騎在馬上,眼看此等情景,不禁喟然悲哀,愀然不樂,開口吟道:

  漢家陵園作牧場,

  石人頹圮馬蕭蕭。

  入夜一輪明月上,

  獨聽胡琴照敖包。

  五陵少年今猶在,

  龍城飛將亦可召。

  六軍齊發鼙鼓起,

  不雪奇恥恨不銷。

  李洛吟完,抽出一支羽箭,一折而斷,大聲道:“胡虜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不報此仇,如同此箭!”

  左右見天子發怒,一起翻身下馬,跪伏塵埃,參差不齊的說道:“陛下息怒,韃子凌辱漢家祖陵,臣等必定死戰,報此血仇!”

  李洛用馬鞭指著一座高高的土丘,“此漢太祖長陵也!夷狄以帳篷建其上,可恨可恨!來人!毀帳殺胡!”

  “諾!”一隊騎兵轟然而出,馳往不遠處的長陵,奔到土丘下,一起下馬,抽刀沖向丘頂。

  然而,帳篷里面的元廷牧官,早就聞風逃走,只剩下幾頂帳篷,囂張的凌駕于劉邦長陵之上,居高臨下的俯瞰原野。

  唐軍毀掉帳篷,前來復命:“陛下,帳內韃子已然逃走。”

  李洛哼了一聲,“逃有何益,朕遲早滅之。”

  事實上,李洛雖然感概漢朝皇陵的遭遇,但要說他有多憤怒,那就是扯淡了。這一番龍顏大怒,當然是作秀居多。他以漢家英雄自居,遇到此事當然要做出姿態,萬不可無動于衷。

  這是政治正確,必須要這么干。忽必烈稱李洛奸詐,不是沒有道理。

  韋素奏道:“陛下,快到涇河南岸了,再往東十余里,就是涇陽縣。”

  朱頷也道:“陛下,韃子騎兵大半日內必到。”

  李洛點點頭,“傳令,全軍加快速度,搶占涇陽橋!”

  關中的地圖地形,早就由特務繪制仔細送來,李洛對于關中地理,可謂了如指掌。

  按照軍略,搶占涇陽橋是一個關鍵。

  圣旨一下,唐軍頓時開始急行軍。新加入唐軍的義軍,有些跟不上了。

  半個時辰之后,唐軍急行軍,終于趕到漢景帝的陽陵,又小半個時辰后,趕到涇河之南的涇陽橋,涇河對面就是涇陽縣。

  到了此地,唐軍已經搶了牧場兩萬匹戰馬。

  唐軍立刻按照既定方略,背靠涇陽橋扎營,排出五里,遮住了涇陽橋。

  緊接著,三萬唐軍騎兵,就在虎古和耶律忠節等人的率領下,迅速通過涇陽橋,一頭扎入十幾里外的嵯峨山。

  嵯峨山屬于北山一脈,因為當年日國遣唐使曾經去嵯峨山參與修建唐朝崇陵,見識到著名的“嵯峨之櫻”,所以帶回櫻花,在日國種植。

  而當時的日國天皇,聽到遣唐使的描述,也將一座山命名為嵯峨山,由此號稱嵯峨天皇。嵯峨山也由此成為日國華族大姓,而日國的櫻花,也成為國花。

  說起來,都是因為關中涇陽這座嵯峨山。嵯峨山上還有唐太宗修建的瀛洲臺,也影響了日國使者,回去后自稱瀛州。

  可以說,嵯峨山對日國文化的影響,很大。

  唐軍三萬騎兵,趁著元軍未到,過了涇河藏入嵯峨山。

  然后,李洛用搶來的戰馬,武裝關中義軍。關中義軍善于騎馬,一擁有戰馬,雖然還算不上合格的騎兵,但遠遠望去,卻也是兩萬多騎兵的樣子。

  這當然是為了迷惑元軍,讓元軍以為,唐軍騎兵還在唐軍大營,并沒有藏入嵯峨山。

  這一招,打的就是時間差。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元軍騎兵的探馬終于趕到。他們看見唐軍背靠涇河扎營,也覺得很正常。

  唐軍占了涇河橋,在他們看來也是留下退路的表現,估計唐軍要是打不過大元鐵騎,就會通過涇河橋退入關中之北。

  倘若唐軍沒有搶占涇河橋,背河扎營,他們才覺得奇怪。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股股的元軍千人隊呼嘯而來,肆無忌憚的在唐軍兩翼和正面縱橫來去,反復騷擾。

  有的千人隊,忽左忽右的靠近唐軍,放一輪箭雨就一觸即退,然后稍歇馬力,完全不給唐軍火器從容攻擊的機會。

  他們,再也不會正面沖鋒了。

  兩萬多關中義軍裝扮的唐軍騎兵,也只能原地勒馬,根本不敢追擊元軍騎兵。

  李洛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元軍騎兵的難纏。

  之前在南方,他屢次大破元軍騎兵,無非靠的是元軍不熟悉唐軍火器的厲害,誘導元軍貿然沖鋒,用火器狠狠坑了元軍。

  可是現在元軍早就學乖了,完全避免正面沖鋒。他們的隊伍,也不再局限于一個方向,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令人顧首不顧尾。

  十個千人隊輪番騷擾,始終讓唐軍保持嚴密的防守隊形。

  可以說,僅僅一萬騎兵,在這平原之上就讓唐軍開始頭疼了。

  李洛和眾將皺著眉頭,看著元軍騎兵來去自如,耀武揚威,卻無法可想。

  李洛不由有些憂慮。要是這次計謀不能奏效,那這仗就很難打了。只怕最后還要被逼的撤出關中,回防漢中。

  又過了一個時辰,西邊馬蹄如雷,元軍騎兵主力大隊終于到了!

  “轟隆隆—”

  六萬多元軍騎兵奔騰如怒濤,似乎整個五陵原都在顫抖,聲勢很是驚人。

  這是李洛第一次面對如此規模的蒙古色目騎兵。這就是駐扎關中的騎兵重兵集團!

  之前李洛在衡陽和云南王也先帖木兒大戰,云南王有十幾萬騎兵,可其中真正的蒙古色目騎兵不過四五萬。

  而且云南王還中了李洛的分兵之計,被李洛各個擊破,當時李洛面對的云南王騎兵,不過十來萬,而且大半是大理騎兵,土司騎兵,以及蒲甘部族騎兵。

  而這次,元軍六七萬騎兵,全部是蒙古色目騎兵!

  同樣是騎兵,蒙古騎兵和大理騎兵,土司騎兵,吐蕃騎兵的騎射戰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這六七萬騎兵,有三萬是蒙古騎兵。別看李洛打了這么多勝仗,可從來沒有一次對陣過三萬以上的蒙古騎兵,之前最多兩萬。

  云南王之前的南方大軍,純粹的蒙古騎兵也沒有三萬人。

  而且這個戰場,可不是南方的戰場。

  哈赤牙哥見到叛軍背靠涇河扎營,還控制了涇河橋,不由大笑道:“李洛這個叛臣,果然靠河扎營!”

  部將面對騎兵,靠河靠山扎營,當然是最靠譜了。不然,很容易被騎兵襲擊后路,首尾難以兼顧。

  “哼,他控制和涇河橋,還想給自己留退路,退入關中之北么!傳令,兩翼和正面輪番騷擾叛軍,讓他們片刻不得安寧,耗光他們的力氣!”

  哈赤牙哥下令。

  “嗚嗚嗚—”

  元軍的號角吹響,六七萬騎兵分為數十股,從兩翼和正面,輪番騷擾唐軍。他們呼嘯而來,每次都是散開的數千人,唐軍火炮就是射擊,也沒有什么戰果。

  而且他們方向飄忽不定,火炮不可能時時刻刻調整方向。

  討厭的元軍數千人零零散散的從三面靠近,借著馬速放箭,將一支支羽箭射入唐軍大陣。

  蒙古騎兵的騎弓,本來就不比步弓差多少,加上馬速,射程一點不比步弓差。

  而唐軍要想反擊,火器已經無法取得有效戰果,還白白耗費很多彈藥。那就只能靠弓箭反擊,可元軍騎兵不但疏散開了,而且不斷移動,難以瞄準,唐軍弓箭和火銃很難奏效。

  唐軍為了保持陣型,又不好移動,還要保持密集的隊列,反而給元軍很大便利。

  如此一來,唐軍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尤其是最外圍防守大陣的長槍兵,不斷出現傷亡。

  要說唐軍的單兵戰力,比起蒙古兵一點不差,唐軍老兵的單兵戰力甚至比蒙古兵更強。可是,現在追也追不了,打也打不到,眼睜睜看著元軍騷擾,時刻緊張戒備。

  “砰砰—”

  “嗖嗖—”

  唐軍前列長槍兵后面的弓箭手和火銃兵不斷自由射擊,卻收效甚微。百步距離,火銃的準頭已經很差,對低密度的移動目標,殺傷力堪憂,就算打中,也很難在破甲后還能射殺敵人。

  而蒙古騎兵的弓箭,此時此刻反而更靠譜。蒙古大軍賴以征服世界的騎射技術,能做到在高速的戰馬上還能保持不錯的準頭和射擊頻率。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也能學會的。

  要知道,馬背就是蒙古人帳篷之外的第二個家。五歲開始騎馬射箭的蒙古人,很少有出門走路的時候,一般出門必乘馬,乘馬必帶弓箭。

  長年累月的熏陶,騎射融入到他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加上蒙古民族時不時的騎射競技比賽,和以騎射技術為衡量標準的價值觀,使得他們的騎射本事,遠超其他種族。

  元軍每次派出數千人輪番上陣騷擾,似乎永無止境,而唐軍扎在原地,無法動彈。

  “轟轟—”

  忍無可忍的朱頷,終于下令開炮。然后火炮雖然射程足夠,可對于疏散來開的元軍騎兵,殺傷力實在有限。

  唐軍發射了幾輪火炮,耗費不少彈藥,卻只打死打傷幾十個元軍騎兵。

  而死傷在元軍箭下的唐軍,已經有兩百多人。

  元軍足足騷擾了唐軍兩個多時辰,直到太陽落山,才告一段落。

  這一下午的惡心戰斗,元軍死傷堪堪百人,唐軍傷亡接近三百人。

  三比一的戰損,可說是唐軍敗了!

  入夜,元軍騎兵豺狼般三面圍困唐軍,而且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可唐軍要時刻提防元軍騎兵襲擊,不得不高度緊張。

  李洛,這個一直打勝仗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戰事的棘手。

  他現在終于體會到金軍和宋軍的痛苦了。

  不是你打不打得過的問題,是你想打也不到的問題。機動性不行,沒有戰場主動權。

  的確…很惡心人啊。

  這么耗個十天半月,就是鐵打的軍隊也精疲力盡了。

  看來,要想恢復中原,的確需要大量騎兵,光靠機動性差的火器,不行。

  不過,今日這番被動,也是李洛有意為之。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洛也不擔心文天祥和陳淑楨的兩支兵馬。因為他們本來就不用消滅元軍,只要自保即可,不像自己這一路,必須要消滅關中元軍。

  文天祥和陳淑楨騎兵少,固然拿元軍沒轍,可他們要想撤退,元軍也同樣攔不住。

  “陛下,明日,是不是要向東移動,進入兩河交匯處的高陵?”朱頷問道。

  唐軍的第二步,就是往東移動二十里,到達涇河和渭河交匯處的高陵。

  那里三面靠水,只有西面是五陵原,能夠更好的防御元軍騎兵。

  也是一個戰術迷惑。

  李洛用兵詭詐,可不是白給的。

  “不急。明日就拔營,元軍未必會上當,起碼要到第三日,要讓元軍看到我軍的無奈。”李洛笑道,“朕擔心的,就是涇河之北嵯峨山中藏得騎兵,會被元軍發現。”

  韋素拱拱手,“陛下,涇河之北的百姓和元廷官員,早就撤干凈了。嵯峨山離河岸并不遠,騎兵進入山中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應該沒有被發現。”

  唐軍大營在議論,元軍大營同樣在議論。

  元軍將領們的興致都很高。

  都元帥阿札海割了一塊烤的焦黃鮮嫩的羊肉,塞入嘴里,沾滿油脂的手在辮子上一擦,再灌了一大口馬奶酒,咂咂嘴,“平章官人,李洛今日吃了虧,明天估計要過橋逃往涇陽了。”

  “他跑到涇陽有什么用?本堂巴不得他跑到涇陽。”哈赤牙哥一匕首扎在羊肉上,打了一個飽嗝。

  “涇陽在北,離漢中更遠。他要過河,我們就把他圍困在涇陽,讓他想撤軍都撤不了。”

  哈赤牙哥的確不怕李洛過橋。李洛一旦過橋,他也過橋,再毀掉橋,那李洛的退路就斷了,想撤回漢中已經不可能。

  今日一戰,讓他明白,李洛看上去難纏,其實根本沒有辦法對付大元鐵騎。李洛那兩三萬騎兵,也不敢拿出來和大元鐵騎對戰。

  光靠步兵,李洛怎么贏?

  換了誰是李洛,靠步兵在平原上和騎兵打,也都打不贏。

  這根本就是無解。

  要怪,就怪李洛太自信了。

  哎,自己之前真是高看了此人啊。早知道,就不應該在大散關守城,損失了不少兵馬,應該一開始就大大方方的放李洛進入關中,在平原上野戰消滅李洛。

  守城,他處處被動,可如今一野戰,他就變為主動。

  “阿札海,本堂要向你道歉,你說的不錯,不應該守城,應該主動放李洛進入關中。”哈赤牙哥說道,親自割了一塊羊肉遞給阿札海。

  元軍大帳中歡聲笑語,充斥著羊肉的香味和濃郁的體騷味,摻雜在一起,中人欲嘔。當然,蒙古色目將領們卻甘之如飴。

  副都元帥塔失說話了。他晃著大腦袋,小辮子和耳朵上的金環隨著晃動搖擺,襯映的他越發獰惡彪悍。“平章官人,再這么耗叛軍幾天,叛軍就要崩潰了,到時就全部宰了他們。”

  副都元帥察歹只也露出兇很的神色,“要是抓住李洛,就剝了他的皮,大卸八塊,把他的頭顱做成酒器,獻給大汗。”

  來自大都的怯薛侍衛都蘭笑道:“李洛一滅,我軍就乘勝南下,滅了偽唐。聽說,李洛的女人崔氏,是個天下少有的大美人,到時,我想第一個嘗嘗。”

  蒙古將領們聞言一起大笑,樂不可支。都蘭一向好色,府中還養了教他修習大歡喜功的喇嘛。

  讓他炮制李洛的偽后,倒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幾人放肆的談論一番,似乎李洛不堪一擊,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一般。

  這也不怪他們太過自信。從軍事的角度看,李洛孤軍深入,的確陷入極其不利的境地。

  想翻身,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而且每拖延一日,對大元就更有利。

  九月的秋風浩浩蕩蕩,奔騰在五陵原上,讓成為牧場的漢家陵區,變得悲愴無比。

  唐軍和元軍遙遙相對,殺意盈野,似乎讓深埋地下的漢朝帝王,也忍不住擔憂唐軍的處境。

  第二日,元軍故技重施,仍然無休止的發動襲擊騷擾戰術,令唐軍不堪其擾,卻無可奈何。

  唐軍只能擺出防守陣型,用弓箭和火銃還擊。元軍顧忌唐軍火器厲害,也始終不敢沖鋒,甚至不敢多派人馬增加密集度。

  一天下來,唐軍傷亡了數百人,元軍騎兵也傷亡上百。

  看交換比,還是唐軍吃虧。

  而且,元軍眼見唐軍的火器難以奏效,也越發驕狂,士氣越來越高漲。

  唐軍將士早就得到命令,故意擺出士氣下降的狀態,就是喊殺聲,也小了不少。

  “哈哈哈!”元軍大營內,都元帥阿札海放聲大笑,“叛軍士氣已經不行了,他們可憐的懦弱騎兵,也不敢拿出來決戰!叛軍這么耗下去,就是木華黎來打,也打不贏我們!”

  木華黎是大蒙古國公認的絕代名將。阿札海這么說,當然是認為李洛不如木華黎。

  夜里的唐軍大營,李洛終于下達了明日“撤往”高陵的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

  第二天大早,唐軍中的號角就嗚嗚吹響,大軍一起拔營,以三個品字大陣,護衛犄角的緩緩往東,順著涇河移動。

  “叛軍動了!”

  元軍騎兵立刻一起尾隨而上,不遠不近的綴著唐軍。元軍雖然處于主動,但也不敢貿然沖鋒,仍然不但騷擾。

  唐軍保持著隊形,一邊緩緩移動,一邊反擊。

  此時,唐軍長期苦訓的素質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他們在武士的組織下有條不紊,沒有露出破綻。而偽裝唐軍騎兵的義軍,則是處于大陣中間。

  五陵原上,雙方十幾萬兵馬一起移動,場面煞是壯觀。

  “叛軍這是要撤往兩河交匯處!”哈赤牙哥立刻判斷出唐軍的意圖,“這的確算個辦法,那里三面環水,限制了大元鐵騎的行動。”

  哈赤牙哥一點也不著急,他瞇著眼睛冷笑,“李洛也算名將,他想到這一步很正常,但那有什么用呢?只不過多掙扎幾天罷了。”

  的確,李洛的做法治標不治本,并不能徹底改變被動的局面。

  二十里的距離,唐軍足足走了三個時辰,才來到兩河交匯處的狹窄三角地帶。這里就是高陵了。

  唐軍一直來到兩河交匯的河邊停下。

  背后是河,南北兩邊都是河,只有西面是平原。

  此地,的確能很大限度的防御元軍襲擾戰術。

  不過,兩河距離仍然寬達數里,地勢仍然平坦,仍然有利于騎兵。

  尤其是元軍所在的位置,寬達五六里,足夠圍困唐軍了。

  唐軍的處境暫時雖然得到好轉,卻無法擺脫被騎兵圍困的局面。

  一時間,雙方對峙起來。

  很快,太陽又落山了。

  “就這樣把叛軍困在五陵原。只要叛軍不動,我軍也不動。叛軍一動,我軍就襲擾他們,讓他們疲如奔命,累也累死他們。最多再過十天,河東大軍就到了,到時李洛必敗無疑。”哈赤牙哥說道。

  蒙古色目將領們都是點頭。

  沒錯。兩軍態勢到了這一步,已經很明朗了。可說大元已經勝券在握。雖說叛軍只傷亡了數百人,可這么耗下去,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而他們一人雙馬,又在外圍,糧草源源不斷,還能好好休息,就是耗一個月也耗得起,叛軍就耗不起了。

  幾天衣不解甲的睡不好覺,你試試。

  要是下雨,哪就更不得了。

  此夜,元軍騎兵就駐扎在唐軍之西三里之外,肆無忌憚的圍困唐軍。

  此地狹窄。如果唐軍用火器向前逼近,他們就后退,等退到開闊處,就再施展三面襲擾的戰術,就能將唐軍逼回去。

  就算唐軍不退回高陵,硬著頭皮用火器開道西撤,為了保持隊形,那速度也慢的像蝸牛,要撤出五陵原,也需要十天。

  那叛軍就垮了,會不戰自潰。到那時,河東大軍早就渡過黃河了。

  無論怎么看,似乎都是贏定了。

  所以,元軍中軍大帳,今夜的氣氛更加熱烈,直到明月高懸,眾將還在吃肉喝酒。

  蒙古人善飲酒,只要不喝醉,軍中并不禁酒。馬奶酒本來就是他們的軍糧,管飽又管渴。

  正在他們因為穩操勝券,其樂融融時,忽然一個探馬神色驚慌的沖入大帳。

  “平章官人,武關道的叛軍,已經攻破了藍田關,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往奉元(長安)進發,一路去攻打潼關了!”

  哈赤牙哥一愣,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不過隨即就神色稍霽,“慌什么?那是叛軍偏師,就算他們打下奉元和潼關,還能守得住嗎?”

  他不太著急。奉元城池堅固,有幾萬克爾欽軍鎮守,不是那么好打的。

  從關中攻打潼關雖然很好打,但叛軍打下潼關無非是阻止關東元軍入援關中。可他現在不指望關東大軍,因為關東大軍要對付文天祥。他指望的是河東大軍。

  可以說,叛軍偏師進入關中的確不是好事,可叛軍偏師也是步兵為主,很難改變李洛的命運了。

  然而哈赤牙哥話未落音,又一個探馬神色驚慌的進入大帳。

  “平章官人!西面忽然出現大隊叛軍騎兵,數量不下數萬,已經沖過來了!”

  什么!

  哈赤牙哥驚的割羊肉的匕首都沒抓穩,就猛然站起來。

  “狗奴才!你說什么渾話!好好說!”

  那探馬重復道:“數萬叛軍騎兵忽然從涇河橋沖出,很快就要到了!”

  其實,此時已經不需要他啰嗦了,因為哈赤牙哥已經聽到雷鳴般的馬蹄聲。

  怎么回事?叛軍騎兵不是一直在軍中么?

  那些騎兵一直在啊!

  叛軍從哪里變出來幾萬騎兵,還藏在涇河之北?

  哈赤牙哥能做到平章,怎么可能傻?他很快明白過來。

  “李洛用搶來的牧場戰馬,以步兵冒充騎兵!他的騎兵,早就藏在了涇河之北的山里!我們中了李洛的奸計!快!傳令迎敵!”

  哈赤牙哥又驚又怒的下令。他一直盯著東邊的李洛,想不到西邊出了事。

  西邊他也不是沒有布置探馬,可萬萬沒想到,叛軍早就把幾萬騎兵悄悄藏在了涇河之北。難怪李洛之前在涇河橋扎營,原來就是為了掩飾這個!等到探馬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喳!”

  眾將飛一般沖出去。緊接著,嗚嗚嗚的號角聲就刺破夜空。

  其實都不用下令,蒙古騎兵聽到西邊傳來的馬蹄聲,就自發的沖出營帳,沖向戰馬。反應不可謂不迅速。

  聽聲音,叛軍大隊騎兵就在數里之外,已經很危險了。

  騎兵面對步兵進攻,非常從容,大不了騎上馬就撤。可是面對敵軍騎兵,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為有馬速差距!

  戰馬要想奔馳到最佳速度,需要數里的沖刺,馬的狀態才最好。要是距離太短,馬速不夠,哪里能和敵軍騎兵對沖?

  等到元軍騎兵從睡夢中驚醒,再跨上戰馬,月光下就看見大片的唐軍騎兵,排出數里寬的陣勢,排山倒海而來,聲勢極其驚人。

  距離不到一里。這個距離轉眼即到,元軍騎兵沒辦法沖刺到最佳速度了。

  “轟隆隆—”

  女真人、契丹人、黨項人、吐蕃人、羌人組成的三萬騎兵,在虎古和耶律忠節等人率領下,手持長兵器沖來,月光下一片森寒,連大地都在顫抖。

  如此威勢,就是蒙古騎兵看了,都感覺心驚。

  誰說唐軍騎兵不行?

  哈赤牙哥發現,大元之前一直低估叛軍火器,導致多次吃虧。這次他沒有再低估叛軍火器,卻低估了叛軍騎兵!

  “轟—”一聲,唐軍騎兵撞上剛剛上馬的元軍騎兵。元軍騎兵首先迎來的,就是一片呼嘯而來的手斧。

  元軍騎兵頓時人仰馬翻!

  正在這時,忽然東邊傳來嗚嗚的號角和咚咚的戰鼓聲。

  早就準備就緒的李洛,得到騎兵沖鋒的消息,終于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早就準備好的騾馬拉著大炮,在長槍兵的保護下,向前逼近。為了速度,唐軍已經舍棄動作緩慢的防守陣型,快速突擊。

  三里,兩里半,兩里!

  就在唐軍騎兵和西邊的元軍騎兵大戰時,唐軍的火炮終于轟鳴。

  “轟轟轟轟!”

  數百門火炮調整射程,覆蓋兩里左右的范圍,轟殺東邊的元軍騎兵。

  元軍騎兵厚度達到一里,卻被東西夾擊。

  西邊的元軍已經和沖入陣中的唐軍騎兵展開了慘烈的馬戰。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射,此時因為兩軍肉搏而無法逞威,只能用蒙古彎刀鏖戰。

  這一下子,就吃了血虧!

  因為,李洛知道唐軍騎兵再怎么訓練,也無法達到蒙古騎兵的騎射水平,所以就以訓練馬戰沖鋒為主。

  唐軍騎兵的馬戰之術,經過長期而科學的苦訓,已經難逢敵手。尤其是在松潘草原苦訓后,戰力更勝一籌。

  蒙古色目騎兵的馬戰白刃技術,其實也很強。可相比唐軍騎兵,就明顯不如了。

  加上唐軍騎兵擁有馬速優勢,蒙古色目騎兵即便拼死反擊,也被殺的節節敗退,死傷慘重。

  同時,東邊的元軍騎兵,卻承受著唐軍火器兵的洗禮。大片的葡萄彈轟進元軍密集的騎兵隊伍,每時每刻都帶來大量傷亡。

  倘若西邊沒有唐軍騎兵堵住元軍,那么東邊的唐軍火器兵根本沒有機會靠近元軍轟擊。可是眼下,元軍的西邊通道被堵住,無法和東邊逼上來的火器兵拉開距離,只能承受兇狠的火器打擊。

  這就是李洛親自制定的“以河為籠,東西夾擊”的戰術。他設身處地的算準了元軍的心理,一步步引導元軍不知不覺的進入死局,再否極泰來,絕地反擊。

  “殺!”

  “莫爾道嘎!”

  清冷的五陵原上,慘白的月光之下,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的撞擊聲,戰馬的嘶鳴聲,火炮和火銃的轟擊聲,交織成一片,聲達十余里。

  極其慘烈。

  此時是夜晚,僅有月光和營帳內的燈火照明。可唐軍一直訓練夜戰,就更加占便宜了。

  在西邊唐軍騎兵狂飆般的沖殺和東邊大唐的火器轟擊下,元軍被密集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死傷狼藉。

  他們的戰馬根本沖不破唐軍火器的轟殺。元軍每一次阻止的決死沖鋒,都被兇狠的火器轟的死傷慘重。

  “轟轟—”

  “砰砰砰—”

  最后一輪火器轟擊之后,唐軍步兵終于發起了全面沖鋒。

  長槍兵,弓箭手,刀盾兵,義軍,上了刺刀的火器兵,全部沖了上去。滿腦子武道思想的唐軍武士尤其兇狠,個個勇猛的沖殺在前,以強悍的白刃戰技,殺的一向驕橫的蒙古勇士膽戰心驚。

  要說唐軍的單兵白刃戰技,絕對是天下一等一的強兵。唐軍招募新兵條件本就嚴格,伙食和待遇又好,長期而嚴苛的苦訓,使得普通士兵也個個彪悍勇猛。

  隨著東西唐軍的夾擊,元軍終于徹底崩潰了。最后,竟然淪為被圍殺的境地。

  當真是沒有最狠,只有更狠。

  一向自以為天下無敵的蒙古勇士,一旦失去了奔馳的戰馬,十停戰力就去了七停。

  但是,蒙古色目兵仍然顯示出勝過漢奸軍的單兵素質,他們悍不畏死的負隅頑抗,各自為戰,拼命的揮舞彎刀反擊,如同野獸般瘋狂。

  “忽嗚赫豪寧!”平章哈赤牙哥,以及阿札還,塔失,察歹只,都蘭等蒙古將領率領戈什克(親衛)親自上陣搏殺,在絕望中發出不甘的怒吼。

  然而,大勢已去,反抗也是徒勞了。

  最后,唐軍騎兵也下馬步戰,大砍大殺。

  慘烈的戰斗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近七萬元軍騎兵,悲催的放棄騎射和占據數量優勢的唐軍白刃肉搏,結果可想而知。

  “大汗!奴才有罪!對不起大汗吶!”哈赤牙哥仰天大叫,他的親衛都死光了,仍然以六旬老邁之軀捉刀廝殺。

  “噗嗤”一聲,一名唐軍武士兇狠的撲上,幾刀之后,就斬殺哈赤牙哥。

  阿札海身被數創之后,也被一個唐軍騎兵的狼牙棒打死。塔失和都蘭等人,也先后被斬殺。

  不久之后,近七萬元軍,除了一萬多人棄械投降之外,全部被殲滅。

  這戰死的五萬多元軍,一萬多人死于唐軍的火炮火銃,三萬多人死于白刃戰。

  而唐軍的傷亡,也很驚人。

  傷亡最大的是義軍。

  兩萬多還沒有改編的義軍,傷亡超過萬人。

  騎兵傷亡四千多人,步兵傷亡九千多人。光唐軍的傷亡,就達到一萬四千。要是加上義軍,傷亡高達兩萬五千人!

  仗著火器之利,還讓元軍中計,智取之下,卻仍然付出兩萬五千傷亡的代價,不得不說,唐軍其實贏得并不輕松。

  北方元軍的單兵戰力和戰斗意志,絕對不可小覷。尤其是蒙古兵,絕大多數都是死戰不降。

  投降的一萬多元軍,幾乎都是探馬赤軍。投降的蒙古兵,只有一千多人。

  不過,雖然此戰付出了兩萬多人的傷亡,卻干脆利落的消滅了關中元軍騎兵,只剩下幾萬漢奸軍,已經不足為慮。

  可以說,關中元軍作為一支戰略重兵集團,已經不存在了。

  除此之外,唐軍還繳獲戰馬十余萬匹,加上五陵原牧場的戰馬,唐軍收獲完好的戰馬十六萬匹!

  高陵大捷,意味著關中沒有任何力量在阻止唐軍了。

  李洛在高陵修整了一日,安葬祭祀陣亡將士,治療傷員,又連夜命令大將申花生率領劉衛泰等將,以一萬兵馬西征,搶占蕭關,阻止甘涼元軍進入關中。

  第二天,李洛就渡過渭水,率七萬大軍直逼奉元(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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