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咯咯笑起來,笑聲像是鋼琴大師的手指彈奏出來的樂曲。美妙的音符飄起來,在青木的周身游走,一會兒飄蕩開去,一會兒又纏繞進來。
舞臺那邊傳來的吉他聲正好和這串音符相合,配合著女孩動人的歌聲,響徹在青木的耳畔。
音樂總有直擊人心的力量。或叫人興奮,或叫人安詳,或在你悲傷之時給予你安慰,或在你絕望之時給予你希望。
這樣的音樂叫人沉醉。
青木很想喝酒,他連眼里都已經滿是醉意。
他一把摟過全身都散發著香味的女人,把女人的臉摟到他的面前。
燈光昏暗,他依然看不清女人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小姐,你想干啥呢?”青木又問了一遍。
“你說呢?”女人還在咯咯地笑,噴香的口氣吐在青木的臉上。
“一百五。”青木說。
女人愣了一下,說:“你把我當什么啦?我就這么不值錢嗎!”她的聲音粘膩膩的,欲拒還迎。
“一百五。”青木又說。
女人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笑聲一滯:“你說什么?”
青木笑嘻嘻地說:“我說,本店要打烊了,您趕緊結賬吧,一百五呢!”
昏暗的燈光里露出一雙美麗而略帶驚慌的眼,兩片粉紅的唇,像五月的薔薇花蕾一樣微微張開:“你是覺醒者。”
她的聲音帶著點興奮的顫抖,又透著幾許幽怨,像剛剛遇見離家經年的丈夫的怨婦。
這下輪到青木吃驚了:“你說什么?”
他放開摟著女人的脖子的手。
女人的身體就軟綿綿地掉了下來,落進了他的懷里。
“別裝了!你的精神力超出我的想象。”女人靠在他懷里,“誰能不惑于感官的刺激,不魅于肉體的享受,不耽于靈魂之外的世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那不是神仙就是木頭。”青木莫名地想起來柳下惠,想象著這個著名的坐懷不亂的君子當時的感受。
什么都不做,未必什么都不想。表面的平靜,內心未必不煎熬。
古人不容易啊!他心里感慨著。
“那么你是神仙還是木頭?哦,對了,你是木頭,因為你的名字就叫木頭。”女人直起身咯咯地笑著。
“你到底是誰?”青木仔細去分辨女人的五官,希望能從中得到什么信息。
女人用手指沾了點酒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Z,又把Z字的兩頭連起來,看起來像一個平頭平腳的8。
這個符號,在青木的眼里漸漸變活了,像一個時間沙漏,不停地翻滾、流動。
好熟悉的符號啊!
青木的大腦深處某些很久沒被觸及的記憶細胞隱隱有被激活的跡象,不過好痛苦呢!他是個懶惰的人,懶得做什么,也懶得想什么。
女人又靠過來,趴在青木的肩頭,眼睛看向舞臺的方向:“臺上那個夢囈的美女,也是你的杰作吧?”
“哦,那可不關我的事啊——”
青木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聲響亮的刺耳的玻璃碎裂的聲音打斷了他。
“喂!這里是酒吧,不是夜店!”
畢生花拍著桌子,因為用力太猛,桌上的兩個高腳杯被震倒,滾落到地上,留下滿地的玻璃碎渣。
“老娘看你們半天了,要親熱去隔壁旅館開房去,艸!”
青木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枉,舉目望向窗外,想看看是不是下雪了。
“呵,好大的飛醋!”女人看了看遠處叉著腰、怒沖沖、難辨雌雄的老板(娘),又看了看青木,“口味獨特啊!難怪……”
她盈盈地站起來,扭身朝門口走去。
“喂,你要不要雨傘?”青木問。
女人回頭一笑:“我會回來找你的,我的夢里有你,你的夢里也一定有我!”
她說完就一頭沖進了大雨里,路燈昏黃的光里,雨絲像閃亮的銀線。她的背影婀娜而搖曳,像一株風里的細柳。
“跑得倒是快!還夢里有你有我呢,真不要臉!”畢生花英氣的臉上怒意未消,指著滿地的碎玻璃對青木說,“把這里掃干凈!”又提醒小齊:“你勿要相幫伊!”
青木無奈地拿起掃把,在地上掃起來。只是掃了半天,地上的玻璃屑一點兒也沒見少。
烏鴉從一張桌子飛到另一張桌子,跟著青木踢踏踢踏的腳步,嘴里叫著:“掃干凈點,掃干凈點。”
青木叉著腰、虎著臉說:“你到底是哪頭的?”
“當然是我這頭的!”畢生花過來一把搶過青木手里的掃把,搖頭嘆氣,“說你什么好?掃個地都不會,還四處留情,你以為你是段王爺呀!又窮又酸,真不知道那些女人看上你哪一點!”
小齊見老板娘親自掃起地來,趕緊過來幫忙。畢生花卻不讓他幫,說:“你去幫莫語收拾東西去。”
莫語是唱歌的姑娘的名字。
小齊走過青木身旁的時候,做了個鬼臉,悄悄說:“刀子嘴,豆腐心,老板娘還是心疼你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且隱隱傳來了雷聲。
莫語背著吉他站在門口。
小齊拿了柜里的雨傘,給莫語撐開,問:“回學校嗎?”
莫語點點頭,又搖搖頭。
小齊說:“這么晚了,又這么大的雨,怕叫不到車呢。”
他打開手機上的叫車軟件,果然一輛車都沒有。
莫語的眼神還是空空的,但臉上現出了焦急的表情。
畢生花說:“音樂學院那么遠,打不到車就別走了,我們店里寬敞,住一兩個人沒問題。”
小齊也說:“是啊,以前也有樂隊的晚了回不去就住這兒的,老板娘就在后面,青木住樓上,很安全的。”
莫語著急地說:“不行,我必須在十二點之前趕回去的。”
她說著就要往大雨里沖。
小齊離他最近,一把拉住她的手喊:“這么大的雨,你會生病的!再說,學校那么遠,你跑也不可能十二點前跑回去了!”
莫語一邊掙扎一邊哭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十二點不回去,我會死的!”
小齊和畢生花都吃了一驚,齊聲問道:“為什么?”
只有青木事不關己的樣子,雙手插在褲兜里,走到廊檐底下,抬頭往天上看,自言自語地說:“雨又不大,雷也不響嘛!”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話語詛咒了,隨著話音落下,老天爺忽然就變得暴躁起來,雨一下子下大了,天空亮起一道長長的閃電。
緊接著,一個暴雷在他們的頭頂炸響。那聲音,就像在人的耳朵里塞了一顆炮仗。
煤老板用翅膀捂住頭,朝青木抱怨:“烏鴉嘴,烏鴉嘴。”
老板娘和小齊都被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青木死死地盯著莫語的臉。
剛才一直在掙扎哭訴死活要回宿舍的女學生,在這個炸雷之后,就像被嚇傻了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她的臉色蒼白,仿佛生了一場大病。她表情呆滯,身體僵硬,還微微發抖。唯有她的眼神,不再空洞,恢復了一個女孩應有的清澈,只是還透著些許迷惘。
“我在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莫語低聲呢喃著。
“你在酒吧,你剛剛唱完歌。”青木盯著莫語說,“你正準備回宿舍。”
莫語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啊”一聲尖叫,暈了過去。
畢生花和小齊連忙過去把她扶起來,問:“她怎么啦?”
“她在夢游,只不過現在醒了。”青木看著連綿如注的大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