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婆的身體一抖,周圍忽然刮起一陣狂風,草木在風中化作了無數利刃,刺向她的身體,天空罩下,大地翻卷而起……
這是空間要坍塌的征兆,藥婆當然知道。
但是,當她剛剛做好了退出夢境的準備的時候,天空忽然靜止了,大地也不動了。
坍塌停止了,就像盤古用他無盡的力量阻止了天地的合攏。
然而,風還在呼號,那些草木化作的利刃還在不停地刺向她的身體。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被無形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刮著。
雖然意識體不會感覺到疼痛,但那種比毒癮發作還要難受一百倍的感覺,那種一萬只螞蟻不斷啃噬自己的感覺,又是那么的真實。
這一刻,她生出了一個想死的頭。
但是她死不了。
她在自己的夢里。
天地已經凝固,空間被無形的力量定住了,她無法退出自己的夢。
她醒不來,只能接受這風刃之刑——萬劍穿身而過,一點點消弱自己的靈魂。
“你……你是控夢師!”無盡的痛苦中,藥婆看著青木說。
“什么是控夢師?”青木的聲音在疾風中嗡嗡響,像遠處的鐘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她哀求著,“我只聽師父說起過,但我連覺醒者都不是,我只是半個覺醒者,所以關于覺醒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
藥婆剛想說,不知從哪里忽然升起一股頑強的抵抗意識,令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而她越抵抗,風刃的力量就變得越強,她痛苦的大聲哀嚎起來……
“咦?”青木奇道,“你的潛意識里居然有一股不屬于你的抵抗意識!是你師父在你的意識里種了一顆抵抗種子嗎?看樣子,他并不信任你呢!”
藥婆還在抵抗,痛苦地蜷曲著身子。
“究竟有什么不可見人的呢?竟然寧愿讓弟子承受這樣的痛苦,也不讓他說出自己的身份!”青木越來越好奇。
風越來越大,周圍的世界什么都不剩了,除了呼呼的風和千萬無形的細刃。
藥婆的身體幾乎快要渙散,她終于熬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說:“我師父……她……她叫杜瓦。”
“他人在哪里?”
“在緬越。”
“那么遠啊!”青木有點失望,“那你們怎么見面?”
藥婆說:“我們很少見面。我不知道師父住哪里,有時候,她會來夢里找我,有時候有要緊事,我就去麻粟壩等她,那里有人能給她帶信。”
風變小了,藥婆感覺身體比剛才輕松了一點。
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幾片紫色的靈芝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地長大,不一會兒,就長成了一株巨大的五瓣靈芝傘蓋,就像五把紫色的大傘聚在一堆。
靈芝座上出現了一個眉目慈祥的女人,面帶微笑,比剛才裝模作樣捏著蘭花指的藥婆更具幾分佛相,但這女人看起來很年輕,眉眼間有一股說不出的別樣的風情。
這是藥婆的記憶里師父的樣子。
但藥婆自己卻已經分不清是記憶還是真的,她見到師父,就要下拜,但是人一動,周圍的風刃就凌厲起來,叫她一動也動不了。
“這就是杜瓦?”青木問。
藥婆說:“是的,她是我師父杜瓦。”
“女人叫什么瓦啊磚啊的,真不會取名字。”青木說,“你師父她多大了?怎么看起來這么年輕!”
藥婆說:“我也不知道我師父的年齡。我記得我是在十五六歲的時候遇見她的,那時候她看起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青木奇道:“哦?那這么說,她至少六七十歲啦!”
“我師父說,覺醒者可以在睡夢中凍結時間,延緩身體的衰老。”藥婆的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可惜我沒有完全覺醒,我年輕的時候,也是芒甸的一枝花哩!”
青木笑道:“就算是花,你也已經殘了,該向你的什么藥師佛懺悔你的罪行了。”
“我有什么罪行?我做的都是好事啊!”藥婆說。
風變大了,呼呼地響,卷著一圈一圈的白色或青綠色的利刃,割向藥婆的身體。她哇哇大叫起來:“不要啊!放過我吧!”
“說吧,你這些年拐了多少人?他們叫什么名字?”青木問。
藥婆痛苦地閉著眼睛,開始一個一個地回憶起她拐賣的人來,包括人的姓名,從哪里拐來的,拐賣的細節,賣給了誰等等。
等全部說完的時候,藥婆已經支撐不住了,身體變成了淡淡的一個立體的影子。
藥婆驚恐地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身體,指著青木說:“你……難道你……你就是……司徒?”
“嗯?司徒是誰?”青木有點驚訝于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
藥婆說:“我聽師父說,那是她見過的最強的覺醒者,也是世上最帥的男人……呃……難道不是你?”
她說著仔細看了看青木,如果忽略穿著和發型的話,的確是很帥的,但和師父所說的那樣應該還有些差距吧!
“可惜我不是啊!”青木說。
“求你……放過我……”她哀求著。
風停了。
天地間一片迷蒙,漂浮著無數的塵埃。那是被風刃撕裂的樹葉和花草。
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個灰蒙蒙的男人的背影,頭頂的頭發和身后的風衣在微風里輕輕飄揚著。他雙手插在褲兜里,微駝著背,迤迤然走向天地交接的遠處,腳上的趿拉板幾乎貼著地面拖行,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音。
“你今受盡風刃之刑,削去你多余的意識力量,以后將再無控夢的能力……至于你在人間犯的罪,自有人間的法律來制裁……”
隨著這幽幽如來自地獄,又凝烈如發自蒼穹雷霆的聲音消散,青木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地平線上。
黑沉沉的天空壓了下來,大地再次翻卷而起,一切都陷入了坍塌的黑暗之中。
藥婆虛弱的身影再無法承受這坍塌之力,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自己的夢境中無助地墜入了深淵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