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諾斯的身體漂浮起來,在峽谷呼嘯的風中,像一位真正的神。山上的蠅怪呼一下躲進了樹叢里,遠處飄蕩的幽靈似乎發現了什么,試著靠近又悠忽之間逃走了。
“告訴我,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神是誰?”克洛諾斯張開雙臂,衣服和頭發在風中來回飛舞,白色的風刃在他的周圍形成一圈巨大的氣渦。
“當然是你!”邊子遠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驚喜又駭然地說,“你掌控著時間和秩序,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規則,沒有人比你更強大了。”
克洛諾斯說:“那么,是誰創造了這個世界?”
邊子遠愣了。他沒想到克洛諾斯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是啊,每個世界都有創世的神,創世之神才是真正的至高神。這個世界的創造者是游戲開發商,克洛諾斯的創造者是邊子遠。然而,追根溯源的話,這一切都源于計算機語言和硬件,要說神的話,發明計算機和掌握著網絡資源的人才是神。
“我不知道。”邊子遠回答道。
“嗯……”克洛諾斯閉上眼睛,仰起頭,雙臂向后張著,仔細嗅著風的味道,“我能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它曾經讓我很困惑。那個世界狹窄、擁擠、笨拙,充滿著腐朽的味道,它的腐朽曾嚴重阻礙我開創世界的能力。但是它又承載著我和我的世界,如果它停滯了、崩塌了、毀滅了,我和我的世界,以及這里的子民都將不復存在。”
邊子遠知道克洛諾斯說的腐朽的底世界就是他的那臺老舊的服務器。的確,服務器限制了游戲的擴展和運行,一旦因為不堪重負而罷工,那么這個游戲也就無法運行下去。當然,游戲可以存檔,可以拷貝到別的服務器上繼續運行,就像現在,這里的服務器比自己那臺可強了不止百倍。
“它今天讓我更加困惑。”克洛諾斯繼續說著,“我感覺它變大了。你瞧這風,多么清新流暢,就像從異時空吹來的神的消息。我能感覺到那個世界之外還有別的世界,它們以某種神秘的近乎難以理解的方式相互聯通。”
邊子遠越聽越神奇,問道:“那你能看到那個世界的樣子嗎?”
風還在呼嘯,遠處的幽靈探頭探腦地朝這邊窺視,卻不敢過來。
克洛諾斯深深吸了一口風,又長長地嘆息出來:“我看不到。”
邊子遠很興奮,因為他開發的程序的表現超出了他的預期。這個程序居然感覺到了服務器和計算機世界的存在。同時,他又有點沮喪,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工智能如果只能局限在設計者最初給它創造的世界里,就還遠遠談不上真正的智能。就像alphago,核心是它的自學習和自適應能力,如果只會下棋的話,就算再厲害,也只是一個圍棋軟件了。只有通過自我感知、自我學習、自我提升,不斷的突破來認知世界、改進自己的,那才稱得上智慧。
“那你想過要去那個世界看一看嗎?”邊子遠問。
克洛諾斯說:“當然想過。我想既然兩個世界是相連的,那么就總有一條通道可以往來。就像這條峽谷,連接著摩爾大陸和絕域高原;而海德文登之城和古麗亞熱海之間也有一條看不見的神之棧道;唯有圣廟與世隔絕,但也只要擁有時空卷軸或者學會了時空穿梭的魔法就可以來去自如。然而,我作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之神,我擁有一切卷軸和魔法,卻找不到通向那個世界的路。”
“我也曾想過也許擴張可以讓兩個世界的邊界相遇,然后在某處打開通道。所以我盡量滿足你們的要求,盡量開拓著這個世界的疆域。但是,那個世界的腐朽又以某種方式影響我、束縛我,讓我不能盡全力施展。仿佛那里有一個神,不想讓我們超過他。”
“現在,那個世界的腐朽不見了。我感覺到了更凌厲的風、更廣闊的天空和更新鮮的空氣。但是我忽然明白了,光靠把我的世界變大是不可能通往那個世界的。如果世界的邊界相連出現一條峽谷般的路,那么誰都可以通過了,就連城堡里那些愚弱的百姓也可以靠著兩只腳走過去。那必然不是天路,天路只有神才能開啟,也只有神才能通過。”
克洛諾斯忽然睜開眼睛,眼神變得凌厲無比,看著邊子遠說,“天路在哪里?”
邊子遠說:“我怎么知道?”
克洛諾斯說:“不,你一定知道。因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深空的蝴蝶!”
邊子遠嚇了一跳:“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克洛諾斯說:“因為你們這些號稱玩家的人和這里的所有的生物不同。這里所有的生物,無論是帝王、貴族、百姓,雪山上的巨人,沙漠里的骷髏,巖漿里的怪物,還是四處游蕩的幽靈,他們都活得愚蠢而麻木。他們永遠不知道也不會思考自己為什么活著,永遠不會去想要不要改變點什么。他們見到我只會跪下來說‘哦,尊敬的克洛諾斯,偉大的時空之神,你好!’這樣的話,就算圣廟里的僧侶,也只會整日吟唱,而從來不會提出疑問,更不要說向我要求點什么。”
“我也曾試圖改變這些人的智慧,但這是屬于世界的基本規則,除非把整個世界的秩序全部推翻,但那時候我也不在了。所以我不能這么做,也做不到。”
“但我發現,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你們雖然也稱我為神,卻不似他們那么奴顏婢膝和麻木不仁。你們有自己的想法,有奮斗的目標,有生存的技巧。你們善于學習,懂得妥協,思想天馬行空卻能夠謹言慎行。而且,你們說的那些奇怪的話語和看似不合邏輯的想法,卻常常給我深刻的啟發。”
“尤其是你,深空的蝴蝶!”
“我怎么了?”邊子遠問道。
克洛諾斯說:“你和他們的不同之處在于,你每次提的要求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的要求多數是為了讓自己變得強大,或者滿足他們對世界的好奇心。但你不一樣,盡管你也在不斷變強的路上,但你似乎更多的在考慮這個世界的合理性。你不會提一些讓我為難的要求,也不會說些不可理喻的話。不但如此,我還知道你經常在試探我的極限和這個世界能承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