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監控員很早就注意到了邊子遠的異常行為,也監測到了他植入的病毒程序。按照梅以求定下的基本方針,只要不影響整個局域網的安全,任何程序都允許在局域網上運行,哪怕是病毒也可以。如果實驗觀察者干預的話,很容易造成實驗結果朝著預想的方向走,而失去了客觀性。
但梅以求沒想到三吳大學的學生里面有這樣的計算機天才。
當工作人員發現邊子遠植入的小程序可能影響到其他測試者的時候,曾試圖攔截病毒程序的擴散,但病毒卻莫名其妙繞過了他們的攔截。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所有的終端都已經連上了服務器上的游戲。
梅以求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邊子遠把這場針對局域網的圖靈測試變成了他的游戲程序內測。
梅子青建議干脆斷開邊子遠的電腦,把他裝在服務器上的游戲和病毒全部刪除。梅以求卻阻止了他們,看著那個滿屏幕都是對話框的游戲界面,他忽然對這個名叫邊子遠的年輕人產生了興趣。
測試結束,結果顯示,輸入0的數量占據了714,遠遠超過了圖靈測試30的分界線。也就是說,在全部三千名測試者當中,有2172人無法分辨和自己對話的是機器還是人。
病毒程序沒有啟動,局域網逃過一劫,但誰都知道,這次測試除了證明那個邊子遠是個高級黑客和他設計的游戲內置機器人擁有相當高的人工智能之外,別的什么也證明不了。可以說,實驗失敗了。
“教授,接下來怎么辦?”梅子青問道。只有她知道教授的全盤計劃,其他的工作人員只是按照工作任務做事情。
“把那個叫邊子遠的同學留下來,我想和他單獨聊聊。”梅以求叼著煙斗說,“其他人都散了吧。”
梅子青剛要轉身走,又被梅以求給叫住了。
“哦,對了,把所有的顯示器都關掉,拔掉鍵盤、鼠標、攝像頭、耳麥,總之斷開一切能讓服務器接收信息的設備,記得要從外部進行物理切斷,不要從系統中去切斷總線和端口應用,也不要破壞驅動程序。”
梅以求說完轉頭看青木,挺了挺眉毛,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唯一的希望是你這里了,去機房坐一會兒吧,但愿那里的空氣不會讓你不舒服。”
青木笑道:“但愿這家伙會做夢。”
實驗室的機房很大,幾十個藍白相間的電話亭一樣的柜子整齊地排列著,讓人想起了二十年前的ic卡公用電話廳。
梅子青問青木坐在哪里合適。青木找了個比較空的地方說:“就這兒吧,這兒寬敞,可以抽煙吧?”
梅子青笑道:“按機房規定是不可以的,但您情況特殊,就請便吧。”
她讓機房管理員把煙霧警報器關了,然后搬來椅子,又給青木送了礦泉水和煙灰缸。
“青木先生,辛苦您啦!請您先坐一會兒,要斷開三千臺電腦的外部物理連接可需要一點時間呢。”
梅子青走了以后,青木就坐在機房里抽煙。煙霧很快被這里的凈化設備吸走,留不下一點痕跡。
機房是恒溫的,里面的溫度宜人,沒有任何不適。消噪效果也不錯,微微的噪音不仔細聽還以為是自己的耳鳴。唯一的缺點是干燥——干燥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水分和生命的氣息,站久了會錯覺地以為自己也是臺機器。
抽完一根煙,青木的喉嚨有點嗆。他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覺得舒服了一點,就開始閉目眼神。
聾者善視,瞽者善聽,這眼睛一閉上,耳中的噪音就清晰起來,嗡嗡的,像成群的蚊子在叫。那些機箱的影子在眼前影影重重,揮之不去。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青木感覺耳中的噪音漸漸變小了,到最后消弭無聲。整個機房都安靜下來。這忽如其來的安靜讓耳朵很不適應,就真的耳鳴起來,一會兒嘰嘰,一會兒喳喳,一會兒像蟬鳴,一會兒像蛐蛐叫。
青木知道服務器和外界的聯系大概都已經切斷了,就像給人打了麻醉劑或者服用了安眠藥,已經不能感知外部世界了。當然,藥物會影響到中樞神經系統,但此時的服務器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理論上來說,這時候的服務器是不會“睡著”的,因為僅僅是切斷肢節聯系,而“大腦”還醒著。
不過一個人如果什么都感覺不到的話,大概也很快就會睡著,或者進入一種接近睡著的狀態。和尚參禪、道士打坐,追求的就是這種心無所駐、身無所感的境界,從而達到不睡而睡的效果。但要主動切斷神經感知何其之難啊,即使把眼睛閉上、耳朵堵上,還有鼻子、皮膚、臟器呢!
人很難做到的事情,機器卻很容易做到,網線、鼠標、鍵盤、顯示器、攝像頭、耳麥統統拔掉,電腦開著也只剩下了一個“大腦”。
青木現在就和這個已經無法獲得外界一切信息的局域網的大腦呆在一個機房里。當然,那個大腦應該是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的。
青木揉了揉耳朵,讓自己適應這個極安靜的環境,耳中的耳鳴也漸漸好了。在青木的感知里,機房里就什么都沒有了,那些影影重重的機箱和嗡嗡的鳴震都成了模糊的記憶。
然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一種輕微的波動。不是身體感覺到的,而是在腦海里,在意識的深處。這種波動和人做夢時發出的復雜的生物波頻有些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
青木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域,像在漆黑的宇宙中的一個黑色的氣泡。黑色中的黑色理論上是看不見的,但青木的確看見了。那個氣泡不是圓形的,而是以不規則的形狀向著任意方向膨脹、收縮,膨脹、收縮就像里面孕育著一個原始的生命,正在尋找沖破胎囊的路徑。
青木的意識也進入了無邊的黑暗。
不,那不是黑暗,那是虛無。青木知道,這是意識跨越空間的過程,就像梅教授說的,意識需要穿過零維的點,才能進入另一個空間。他現在就在這個點里,而那個黑色的胎囊就是另一個世界。零維的空間沒有時間,他從未經歷這么長的穿越,就像亙古永世,不知來處和盡頭。
他輕輕伸出手,然而他看不到手——意識何嘗有手?但他動念的剎那,那個胎囊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