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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誰敢挪樹我跟誰急

  桑園有桑樹高十數丈,其葚三歲一熟,能治小兒病,上棲巨烏,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畢生花看著手里這本民國版吳縣志,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這個版本的縣志里記載的唯一一條和桑園有關的內容,而且是在第十二卷的異聞志里。異聞志多是些怪力亂神的民間趣聞,不比聊齋好到哪里去,但做縣志的老學究們又沒有蒲松齡的才氣,又要遵守縣志作為史料的嚴謹性,就只好寫成了不倫不類的野史風格。

  不過關于桑園的這一條倒是寫得簡練傳神,畢生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桑園,漆黑的夜里,一只大鳥從巨大的華蓋中飛出,在天上無聲地盤旋幾圈,赤紅的眼睛盯著地面的行人。

  人們在夜里不敢出來,生怕被大鳥啖了魂魄。有急事不得不夜行的人,家中都常備肘子大肉,用醬料腌漬了,出門時便敬獻給巨烏,以保自身平安。久而久之,那鳥便養成了愛吃醬肘子的習性……

  當然,這都是畢生花的幻想。她一邊看,一邊想,又被自己的想象力逗樂了,兀自笑個不停。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發奇想要去看縣志,大概是最近太閑了的緣故。馬上又要過年了,酒吧的生意有小齊和莫語照看著,一直挺順的,有候彪派來的人在,也沒人敢來砸場子。再過幾日,酒吧也要放假了,這是畢生花一直堅持的,生意再好,也不耽誤大家回家過年。

  她這幾天一直在吳中圖書館,把縣志都翻遍了,才找到幾條和桑園有關的內容。除了上面的吳縣志里記載的一條外,還有另外兩條,分別是:

  平江志萬歷版四十卷人物志:平江人桑云,字林夕,唐桑道茂之后,善太一遁甲術,性隱逸,世宗召之不出,居江左,遍植桑,養蠶以怡性,號桑園,鄉民皆富。

  吳志乾隆版三十二卷風物志:絲綢之絕品者,唯華桑園所繅之赤蠶絲,其質更勝于織造府所出,或言野桑蠶以人血喂之,故其絲赤紅,其綢如血,人不敢衣也。

  畢生花聽說過桑道茂,是唐代的一個方士,好像不見于正史,屬于野史中的人物,大概是有點神通的算命先生一類。至于桑云,她卻從未聽過,如果平江志記載的是真的,那么這個桑云就應該是桑園的第一代主人。

  但祖上傳下來的故事里,桑園的主人姓華不姓桑,從她的太爺爺到現在不過隔了三代,絕不至于訛誤到把老主家的姓氏給弄錯了,但桑園的主人姓桑似乎又更合乎情理些。

  后面一條乾隆版吳志中記載的赤蠶絲她倒是可以確定有的,因為她太爺爺傳下來的故事里就有提到,說桑園特產一種絲,織成的絹布無需染色,天然就是紅色,特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可惜產量極少,只有那棵大桑樹上的野蠶做的繭才能抽出這種絲,一年不過得繭三五斤,抽絲后不足六兩,需要幾年才能織出一匹綢布來。

  不過人血喂蠶什么的,肯定是假的,畢生花雖然不是搞生化研究的,但作為一個現代人當然知道,蠶只吃桑葉,是不吃血的,即使喂人血,也不可能把蠶絲喂成紅色,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總共三條縣志,兩條關于烏鴉和赤蠶絲的記載都是半真半假,那么另一條大概也是半真半假的吧。這么一想,畢生花覺得,桑云這個人大概是存在的,至于是不是桑道茂之后,會不會太一遁甲術,那就另說了。

  如果這么看,要么桑園換過主人,要么華家本來就姓桑,只是后來改了姓。

  畢生花又在縣志里翻了翻,實在找不出別的東西來了,就把縣志一本本放回原處,離開了圖書館。

  回到柳營巷的時候,她看見幾個人拿著測繪工具在街上測量距離。她以為這是哪家地圖公司的人在搞測繪,就沒在意。走進去以后又發現有幾個人在那棵老柳樹周圍量來量去,還有人在量樹的直徑。

  畢生花覺得有點不對勁,就過去問:“你們這是干嘛呢?”

  拿著卷尺的人說:“園文局的,這樹要搬走可不容易吶!”

  “搬走?”畢生花以為自己聽錯了,“樹為什么要搬走?”

  “你們這片要拆遷整改,這棵樹的樹齡已經幾百年了,受國家保護,需要在施工前把它移走。”

  “這樹不能挪!”畢生花大聲說。

  “你誰呀?”測繪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挪不挪你說了可不算,園文局說了算!”

  畢生花知道跟他說沒用,扭頭就走了。

  她先去找了街道的劉主任,問她怎么回事兒。劉主任說柳營巷的老街改造項目方案早幾年就提上去了,上面剛下的通知,項目原則上通過了。

  老街改造項目畢生花知道,街道當初征詢居民意見的時候,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就畢生花一個人不同意。她不同意的原因就是項目里把老柳樹的地盤給占了。后來項目報上去后石沉大海沒了信,畢生花以為早黃了,沒想到這會兒突然又批了。

  劉主任說:“花花你放心,按照方案,改造完后你家老宅會還給你,酒吧的損失政府會賠償,絕不會讓你虧,大姐我會幫你爭取最高的補償標準。”

  畢生花說:“那棵樹呢?樹為什么要移走?”

  劉主任說:“沒辦法呀,它生的地兒太好啦,不移走根本改造不了。”

  畢生花說:“樹和改造沒什么關系吧?”

  劉主任說:“我是沒什么,但老街改造除了政府,還要開發商投資,方案是開發商改過的,他們一定要移,我們又沒辦法。現在政府也批了,園文局也來人了,你讓我怎么辦?”

  畢生花說:“不行!樹不能挪!”

  劉主任說:“哎喲,花花,你跟我甩什么臉子!我就一個小主任,什么都做不了。再說了,樹挪了也不會死,城南那棵六百年的香樟不也移了嗎,也沒事兒啊!”

  畢生花堅決地說:“不行!誰敢動那棵樹我跟誰急!”

  劉主任有點不高興了,說:“你去和市里領導說去,和開發商說去,別在我這兒急眼!我是為了咱街坊好,好心到你這兒還成壞事了!”

  畢生花問:“開發商是哪個?”

  劉主任說:“西山房地產開發公司,哦,他們老板你應該認識,叫黃子強。”

  畢生花一聽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接通了就罵:“黃子強,你他媽的打的什么主意?到柳營巷來搞開發居然一聲招呼都不打!我門口那棵樹要是少了一片葉子,我就找你算賬!”

  這個電話把劉主任給嚇壞了,好不容易請來的財神爺,愿意出錢幫忙開發老街,這才讓政府同意了拆遷改造項目,這要是被罵走了,柳營巷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等來機會呀。

  劉主任的臉難看得像隔夜的豬肝,她再也顧不上街坊的顏面,終于拍了桌子:“你怎么回事?這么好的事情你要是給我攪黃了,你那酒吧也甭想再開下去了!”

  她又撥通了黃子強的電話陪著笑臉說,“黃總啊,剛才就一個不懂事的丫頭片子,哎對,你認識,實在對不起,我一定好好教育,你放心,我們這片的拆遷工作一定會做好的,決不給你添麻煩!啊……你要過來?……已經在路上了?哦,好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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