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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興亡皆是百姓苦,何不窺盛世

  吳溥抬起手,又放下。

  一句“有傷在身不宜疾行”,到了咽喉又吞了回去,望著奔出院門就開始捂著胸口的黃昏喟嘆一聲,何苦呢。

  你不欠朱棣的啊。

  君子非禮勿聽。

  吳溥是個君子,自然不會躲在墻角偷聽談話,可昨夜長街奔馬案,死傷十余,還涉及到他最青睞的晚輩黃昏,更有他親生兒子,由不得他做一回小人。

  走入房門,坐下,望著許吟。

  許吟有愧,不敢回看,只是側首望窗外春光燦爛,心間卻是烏云綿綿,黯然道:“與弼是個好孩子。”

  吳溥頷首,“我教的。”

  能不好?

  許吟又道:“他的傷沒事吧?”

  昨日為了從奔馬之下救出黃昏和吳與弼,許吟長槍橫掃在黃昏背上,落地之時吳與弼在下,當了一回肉墊。

  受傷不輕。

  也幸虧如此,不然黃昏的傷勢將會更重。

  吳溥又頷首,“還好。”

  語氣很淡。

  但越是如此,許吟的心便越是愧疚。

  吳溥的目光落在出鞘的長劍上,許久,有感而發,“關山五十州,男兒帶吳鉤,人間萬萬里,俠情千千秋。許吟,你欲與長鋏獨去乎?”

  長鋏,劍也。

  這一首隨口而來的不算嚴謹的小詩,先說男兒壯志,帶吳鉤而衛山河,懷俠情而平人間不平事,最后用一句話質問許吟,你要和長鋏一起離開這人間,辜負一身才華么。

  很讀書人的說辭。

  許吟唇角浮起苦笑,“事已至此,我還能怎樣。”

  吳溥沉默。

  此事不能論對錯。

  景清做到了無數人做不到的事情,朱棣入主應天之后,像景清這樣的讀書人很多,但愿意、又敢這么做的,能有幾人?

  自己就做不到。

  但景清該死,為一己之心,竟喪心病狂的長街縱馬致無辜枉死者眾。

  說道:“黃昏臨走前那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覺得甚好,許吟,你可曾自詡俠義?”

  許吟苦笑,“我本俠客行。”

  許吟本起于江湖,后入軍伍,被徐輝祖賞識,靖難之后,徐輝祖知道朱棣會清算,所以提前讓許吟回徐府當徐妙錦的護衛。

  徐輝祖不笨。

  有姐姐徐皇后在,徐家的人一個都不會死,但許吟留在軍伍,再無前途。

  又補充道:“我所做之事,不是為國為民?”

  難道不是俠之大者?

  吳溥起身,推開窗戶,讓春光肆無忌憚的照射進房內,瞇縫著眼盯著窗外的新柳,感受著街上的熙攘聲,輕聲嘆道:“你看看這應天繁華,這泱泱黎民,可曾需要建文皇帝再起一場兵鋒?興亡皆是百姓苦,可家國動蕩之苦,無人愿再承之。”

  寧受苛捐雜稅,不承荒煙蔓草。

  須知當下,已是盛世可窺啊!

  轉身看向許吟,“大明內憂不斷,外患又西域帖木兒、漠北韃靼、瓦剌等虎視眈眈,若是再來一場波及全國的復辟之戰,百姓又將生靈涂炭,許吟,這是為國為民?”

  許吟語結。

  他連黃昏這個假讀書人都說不過,何況吳溥這個真正的讀書人。

  吳溥上前,將長劍歸鞘,遞給許吟,拍了拍他肩頭,“與弼也醒來了,他讓我來謝謝你。”

  說完出門,留給他空間自我審視。

  許吟本質不壞。

  吳與弼醒來后說過,是許吟救的他和黃昏,按照剛才在門邊聽到的事情推斷,景清是真的想殺黃昏,這件事瞞著許吟。

  而許吟不知何故又恰好遇見——想來應是徐妙錦吩咐他保護黃昏。

  所以他明知是景清的計劃,還是出手了。

  黃昏跑出院門,發現自己這傷后的身體根本跑不攏紫禁城就要跪,可吳溥家沒馬——封建王朝,一匹馬就是一輛車。

  貴著吶。

  但隔壁胡廣家里有馬。

  問題來了。

  黃昏不是套馬桿的漢子,不會騎馬。

  站在門口茫然四顧。

  看著天穹春日,估摸著時辰,心中焦急萬分,時間不等人,若是再這么拖延下去,天下沒人阻擋得了那件事的發生。

  不論景清成功與否,都是最壞的結果。

  吳溥走了出來,“怎么了?”

  黃昏苦笑,“需要一輛馬車。”

  可一時之間去哪里找馬車,馬是小車,馬車就是豪車,這里雖然是京畿,豪車確實很多,但也不是隨處可見。

  吳溥沉吟半晌,“我去借胡廣的。”

  胡廣很摳。

  但這個面子還是要給,何況今日胡廣去上朝了,他妻子倒還算好說話。

  黃昏依然苦笑,“咱倆都不會騎馬。”

  吳溥個讀書人,也不會騎馬。

  身后傳來聲音,“我會!”

  許吟腰配長劍,沒有提那柄長槍,站在門口,神態憔悴,眸子里倒是平和,“我想為自己做的錯事彌補。”

  黃昏大笑。

  騎馬奔行,黃昏依然被顛簸得難受,好不容易捱到洪武門外,對守城的京營士卒吼道,有急事要當面覲見朱棣。

  守城的小將領也是固執。

  說陛下有過旨意,你是同進士出身,可以去見圣,但紫禁城內可不許奔馬。

  黃昏翻了個白眼。

  沒敢耽擱,下馬之后急忙前行,前往奉天殿。

  這個時候,還在早朝。

  奉天殿。

  朱棣身著繡“十二紋章”的黃色通天冠服,大馬金刀坐在奉天殿中,目光俯視著殿內眾臣,在殿門之外,臣子兩分,一直綿延到奉天殿外的大廣場之中。

  京官是很多的,加上一些地方官進京匯報工作,雜七雜八加起來,上百號人。

  臣子雖多卻寂靜無聲。

  朱棣很滿意這種狀態。

  很爽。

  泱泱神州,謙謙人才,皆在吾罄。

  掃視完眾多臣工,滿堂臣子之中,不見緋色朝服,心中略略舒緩了口氣,欽天監那邊之前說過,近來帝星犯急,需要提防紅色,可這種事也不能告訴臣子,說老子最近看紅色不順眼,你們上朝的時候別穿紅色朝服。

  帝王如此迷信,影響不好。

  有條不紊的處理了大事。

  實際上大朝會上的朝政大事,早就在常會,或者尋常時候就和六部等中樞部門的大佬們商洽好了,何況現在又有內閣幫忙論政,大朝會僅僅是宣布大事如何處理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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