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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魯迅說的

  朱高熾懵了。

  長這么大,敢這么罵他的只有三個人:太祖、朱允炆、父皇。

  作為朱棣長子,其他人誰敢罵他?

  朱棣沒登基之前,那些藩王叔伯們地位倒是夠,但朱棣歷來是太祖倚重的藩王,且朱標早死,朱棣排行老四又比較靠前,其他藩王敢罵他長子,你看朱棣懟不懟死你。

  老子的兒子,老子罵可以,其他人沒資格。

  護犢子,歷來是傳統。

  建文帝當然可以。

  估計當初靖難之時,朱高熾以微末兵力守住北平那段日子,沒少被在應天的朱允炆暗地里怒罵——其實當時朱允炆還想策反朱高熾來著。

  所以黃昏這一番怒罵下來,朱高熾是真的懵圈。

  臉色漲紅,指著黃昏,訥訥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幫著丈夫整理衣衫的張王妃也有點懵逼,旋即比丈夫醒悟得早,扯著嗓音嚷道:“你是什么東西,竟敢罵大明的皇子,踐踏綱常,來人呀,拖下去砍了!”

  張皇后出身軍伍之家,父親張麒官至指揮使,所以性格很是潑辣,平日里關起府門,連兩個小叔子都敢潑口大罵的人。

  當然,能力也是卓越。

  所以朱瞻基死后,這位太皇太后能掌大明的舵。

  立即有衛士上前。

  黃昏側身,按住腰間繡春刀,怒喝一聲,“誰敢?!”

  衛士們嚇了一跳。

  看向朱高熾。

  朱高熾臉色漲紅如豬肝,終究是身居高位的人,被人罵連豬都不如,豈能沒點脾性,何況朱家歷來最忌諱的就是豬。

  朱和豬同音。

  指著黃昏怒道:“你想作甚?”

  黃昏冷笑一聲,“我想作甚?我倒想問大皇子殿下一句,你想作甚?”

  朱高熾還是懵逼,“我想作甚?”

  黃昏呵呵一聲,“肆意增發寶鈔兩百萬之巨,幾逾國家年收十分之一,讓大明在一片大好形勢下,經濟不斷下滑,致使陛下不得不中斷親征,又將二皇子殿下困在福建,其心何在?”

  朱高熾愣住。

  旋即心里暗暗叫苦。

  我不增發寶鈔,哪來的錢給你們去打仗?

  我不把二弟困在福建,他要是回到應天,等父皇歸來,老子都涼了。

  我能怎么辦?

  我也很絕望啊。

  旋即臉色一沉,黃昏今日怒罵自己,踐踏皇室尊嚴,這個面子不得不找回來,哪怕他是父皇寵臣,自己也不能絲毫退步,怒道:“辱罵皇室,踐踏天家,臣子黃昏,其罪當誅,拖下去送至南鎮撫司詔獄!”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既然大皇子殿下都發話了,王府衛士哪還懼怕黃昏的飛魚服繡春刀。

  立即一擁上前。

  黃昏站著不動。

  巧了。

  他也是這么想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盡管是狐假虎威。

  但也是威嘛。

  大聲道:“朱高熾聽旨!”

  這一下朱高熾夫婦頓時呆滯了,你妹的黃昏,大清早的跑到老子府邸上來,先是罵了老子個狗血淋頭,接下來又要宣旨。

  當初老子跑到十里折柳亭,問是否有父皇旨意,你不是說沒有么。

  怎的現在又有了。

  玩兒我呢?

  話是如此,朱高熾夫婦還是明白,這種正兒八經的喊聽旨,基本上不會有假——黃昏再大膽,也不敢假傳圣旨。

  哪怕是口諭,也沒人敢假傳。

  假傳圣旨,歷來是官場禁忌,當然,那種寵臣一手遮天,天子被架空的狀況除外。

  朱高熾趕忙揮手,示意護衛退下。

  然后跪下。

  這個時候,也就沒人在意焚香洗手而接圣旨的小細節了。

  就這番動作,朱高熾已是滿身大汗,像剛從水里爬出來的一樣。

  張王妃忿忿不平,不肯下跪,想懟黃昏。

  現在的她還沒經過多少政治洗禮,能力和眼光都還沒大大巔峰,更多一些婦人心性,是以見到夫君被辱罵,卻不得不跪下聽旨,心中分外恚怒。

  哪管你黃昏要宣什么旨意。

  朱高熾心頭一顫,我的婆娘嘞,這個時候就別添亂了,咱們還是先聽聽父皇怎么說的,至于黃昏罵你夫君這事,事后再找黃昏算賬就行。

  急忙一把拉張王妃。

  張王妃甩手,不干,盯著黃昏,“罵了皇子這等大罪,想憑父皇一封旨意掩蓋過去嗎?我不答應,大明的律法,大明天家尊嚴,也不答應!”

  跪在地上的朱高熾記得語無倫次,不斷去拉張王妃,都被她甩開。

  黃昏也沒放在心上,呵呵一笑,“那么我倒是想問一下王妃,自殿下增發寶鈔一來,民間物價飛漲,無數老百姓的家底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們不罵你老公么?罵的恐怕比我還狠吧?你都要殺?你殺得過來嗎你?”

  張王妃怒笑,“那是世人愚鈍,不知殿下之苦,你黃昏身為大明臣子,飽讀詩書,豈會不知增發寶鈔是無奈之舉?”

  黃昏嘆了口氣,“婦人之見。”

  增發寶鈔導致民間物價飛漲,這個事總要人來擔責,朱高熾只怕也想到了,所以他更加不敢放朱高煦回應天。

  張王妃呵呵哂笑,“我是婦人又怎樣了,婦人在黃指揮面前就說不得話了么,感情黃指揮已經是一手遮天的天子寵臣了?”

  黃昏嘿嘿賊笑,“假若這是陛下的意思呢?”

  張王妃沒反應過來:“陛下就能隨意罵——”

  話沒說完,嚇了個膽戰心驚的朱高熾發狠,一把把婆娘拉坐到地上,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呢,少說兩句,嫌你男人死的不夠快啊。”

  張王妃這才訥訥的住口。

  黃昏咳嗽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封圣旨來,神態緩和了些,道:“確實是有陛下的旨意,也有口諭,殿下想先接哪一個?”

  對朱高熾的反應還是很滿意。

  雖然仁厚,但有血性。

  被自己怒罵之后,也是脾性起來,要把自己送入南鎮撫司詔獄——這恰好又是他仁厚的一面,換做朱高煦,當場格殺自己都沒得商量。

  而且合理。

  但朱高熾只是想把自己送入詔獄。

  朱高熾想了想,“先接旨意罷。”

  黃昏于是緩緩展開圣旨,這道圣旨淺黃色底,分段漸變色,上部和下部有祥云和龍的紋飾作為防偽標志,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鎮撫司指揮黃昏,奉命歸京,知悉朱高熾,著令工部、禮部、錦衣衛差人,出使交趾,以贈國誼……永樂二年五月二十三日。”

  沒有欽此。

  這封圣旨其實還算文氣,大明集團創始人朱元璋早些時候的圣旨,就要白話文的多了,朱老四終究還是讀過一點書的。

  朱高熾跪在地上,高舉雙手接旨。

  心頭納悶。

  都什么時候了,怎么父皇還刻意下了道旨意,讓自己組建一個使團出使交趾,這算什么大事,遠沒有解決增發寶鈔來得重要。

  張王妃剛要起來。

  被朱高熾拉住,“請父皇口諭。”

  黃昏于是又端著臉一本正經的道:“傳陛下口諭。”

  頓了下,才道:“朱高熾你頭蠢貨,連豬都不如,老子在順天養心,又看在瞻基乖巧的份上,不好打罵你,讓黃昏回來罵你一頓,你給老子警醒一點,打仗國庫沒錢,就能肆意增發寶鈔了?不能去找江南士族,削弱江南士族這么好的機會,你就這么白白浪費了,真是蠢不可及,現在好了,物價飛漲,你自己想辦法解決,解決不了?解決不了老子就換一個人來解決。另外,別給老子弄什么幺蛾子,老二在福建那邊安定好局勢,讓他早些滾回應天,還有,關于出使交趾的事情,茲事體大,多聽黃昏的意思,關于此事他之處置,如老子親臨,但有訴求,你皆應之,不得以各種借口推諉。最后老子再給你說一句,你這個當大皇子的好好以身作則,別帶壞為了我們瞻基。”

  念完之后,黃昏輕聲道:“殿下,請起來罷。”

  心頭暗爽。

  其實這個口諭嘛,有個地方有點出入。

  朱棣的口諭中,沒有“讓黃昏回來罵你一頓”這一句,不過是口諭,沒有字句憑證,且今日的事情,朱高熾也不好意思拿出去說。

  所以這個“假傳圣旨”自己不會有丁點的風險。

  朱高熾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在妻子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心里悲戚。

  沒想到父皇竟然讓黃昏回來罵了自己一頓,偏生自己只能忍受。

  張王妃也焉了。

  還能怎么辦,既然是父皇的意思,罵了就罵了唄。

  不過兩口子心中又暗暗竊喜,因為從朱棣的口諭中,兩口子發現,父皇對兒子朱瞻基真是喜愛非常,這未嘗不能成為朱高熾成為儲君的突破口。

  我們生了個好兒子。

  歷史和事實證明,朱高熾能登基,還真多虧了張皇后給他生了個朱瞻基——朱瞻基實在是太像朱棣了,比朱高煦還像。

  當然,這個絕對不是扒灰。

  明朝皇室,在這上面還是非常恪禮的。

  朱高熾讓張王妃去收好圣旨,對黃昏道:“黃指揮,還有事否,喝杯茶?”

  黃昏點點頭,“很難拒絕殿下的好意啊。”

  當然還有事。

  兩人在書房落座,黃昏咳嗽一聲,直奔主題,“關于增發寶鈔如何解決的事情,微臣能做的,也就杯水車薪,今后時代商行出售商品收到的寶鈔中,會拿出三萬兩給殿下,是要銷毀還是讓它們繼續流通市場,殿下自行決定。”

  朱高熾大為意外,沒想到黃昏竟然真的愿意幫助自己,笑著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不銷毀,打算去找江南士族買糧。”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高熾也發現自己處置欠妥,應該早點對江南士族開刀,現在也還不晚,物價飛漲是因為市面上寶鈔過多,把過多的寶鈔拿去購買江南士族的屯糧,再暗中敲打一番,著人盯著江南士族將這些寶鈔銷毀,那就妥了。

  這個操作不難。

  黃昏頷首,“這是個不錯的舉措,接下來在秋收后,國家賦稅方面,可以讓民間以寶鈔抵賦稅,盡可能的將這兩百萬寶鈔收回來,當然,最根本在于,應該擴大農民的生產力,只要物品多了,增發寶鈔帶來的通貨膨脹也就能消弭。”

  朱高熾有點茫然。

  生產力、通貨膨脹這些詞,他是第一次聽說。

  但寶鈔抵賦稅,這個策略他還是知道,確實是好方法:這是那位楊姓臣子,在增發寶鈔之前,給朱高熾說過的定心丸。

  要不然他敢大肆增發兩百萬的寶鈔?

  作死也不是這樣作的。

  朱高熾略有茫然,“不知黃指揮此舉,究竟是何意。”

  昨夜黃昏宴請丘福和朱能,驚動了整個應天的官場,大家都以為黃昏是要站隊二皇子那邊了,尤其是今晨剛得到的消息,丘福和朱能送了大額金銀到黃府。

  這很明顯了。

  丘福、朱能和黃昏達成了某種默契。

  朱高熾本來還打算今日開個小朝會,就此事對黃昏動刀,現在看來,他又在幫助自己,所以朱高熾現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黃昏呵呵一笑,“我是臣子。”

  頓了下,“陛下的臣子。所以我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大明。”

  不是為你,也不是為朱高煦。

  朱高熾笑道:“黃指揮之心,父皇鑒之,當嘉獎之。”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

  黃昏說的是屁話。

  這些奉承話也就是大家平日里給彼此漲點面子和風骨,當官入仕的,誰不是為了自己和子孫后代的富貴榮華。

  黃昏話鋒一轉,道:“今日來此,除了宣陛下旨意外,還有一事,當然,這雖然是陛下交待的事情,但也是我黃昏身為大明子民,應盡之責。”

  朱高熾精神一振,“洗耳恭聽。”

  黃昏很是滿意。

  這樣的朱高熾,貌似有點像自己希望的大明君王?

  再看看。

  深呼吸一口氣,“關于編書和下西洋一事,都是微臣勸諫陛下,如今這兩項差事都各有困難,微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是以愿意拿出些許心意來。”

  朱高熾笑了起來,旋即不解,“以我對時代商行的了解,黃指揮近期應該拿不出那么多錢才對,畢竟你們時代商行準備的大船花了不少錢,又在全國擴張,到處都是要用錢的地方。”

  黃昏嘆道:“所以古人說得好啊。”

  朱高熾:“嗯?”

  黃昏好不要臉的自夸:“我輩讀書人,縱無沙場青血,然有半絲魂在,必以天下為先。”

  朱高熾:“誰說的?”

  怎么沒聽過。

  朱高熾讀書很多,確實不知道這一句的出處。

  “魯迅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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