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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峰回路轉

  黃昏想了想,先對張定邊深深一失禮,“這一次多蒙張老將軍相助,晚生才能化險為夷,要不然恐怕得被陛下一擼到底。”

  張紅橋自認陳理后人,若是不能撕開這個口子,加上之前有過張揚的事情,朱棣再對自己容忍,也會將自己擼下去。

  張定邊笑了下,“老衲只是好奇,如果我不來京畿,黃指揮是否會真的將老衲容身的寺廟一把火燒了,又或者是將陳友富和陳友直后人斬盡殺絕?”

  黃昏干笑。

  當日張紅橋被搶走,黃昏就預感到這小女孩身份不簡單,怕朱高煦在福建那邊作妖,于是派人去福州調查,順便讓人去泉州靈源山把張定邊帶回來。

  用的借口,就如張定邊說的,他不來,就放火燒寺,或者對付陳友富和陳友直的后人。

  很明顯的事情。

  張紅橋是福建人,要利用張紅橋作妖,只有把她的身份往張定邊身上靠。

  一旁的姚廣孝卻唔了一聲,“他不會。”

  連黃觀、景清都想救的人,哪會如此冷血無情,這也是老和尚姚廣孝欣賞黃昏的一點,做事果決,但又頗多和厚。

  姚廣孝不和厚,但不妨礙他喜歡和厚的年輕人。

  又道:“你還是陷得太深。”

  黃昏沒好氣的攤手,“怪我咯?”

  我沒想摻和立儲。

  可別人非得把我拖下水。

  張定邊笑道:“那黃指揮倒是說說,為何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話不公允。”

  黃昏頓時來了精神,滔滔不絕的道:“這句話一般是你們佛家勸說從惡之人,說起來就是一句洗腦的話,殊不知放下屠刀真能立地成佛?遠的不說,先說張老將軍罷,你年輕時從從軍,隨陳友諒而征天下,死在你刀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你禮佛幾十年,無人深夜之時,望著青燈古佛,內心深處真無波瀾,又真的能忘記那段刀光劍影的血腥歲月?”

  張定邊黯然無語。

  雖禮佛幾十年,但多少次夢回沙場,又有多少次于噩夢之中醒來,夢中皆是斷頭殘肢的士卒,于黃沙滾滾之中爬向自己索魂……

  當年放下屠刀,立地成和尚,卻終究成不了佛。

  黃昏又看向姚廣孝,“老和尚你呢,沒上過沙場,但靖難多少有你的影子,所以你比張老將軍好不到哪里去,可曾心安?”

  姚廣孝哈哈一笑,“我有何不能心安?!”

  黃昏沒和他爭執,繼續道:“但你成佛了?”

  姚廣孝也不語。

  黃昏嘆道:“說偏了,回到正題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本意是好,目的是讓為惡之人幡然醒悟,形成一個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抉擇,從而讓人少做孽事,無形之中以文化的力量行善舉,又或者說回到儒家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的爭辯上,這且不提,為何要說這句話有失公允?因為我覺得,多行惡舉之人,不論你放不放下屠刀,惡業已經存在,永遠成不了佛,只能懸崖勒馬為以前的罪惡救贖,若惡人因此一念成佛,那對好人而言,是何其的不公允?”

  張定邊和姚廣孝對視一眼。

  兩人有些意外。

  這番見解,沒有多年歲月積攢的世故和人生見解,領悟不出來。

  黃昏輕嘆一口氣,“舉個例子,三國時期的蜀國雄主劉備,一生之舉,當得起一位厚道君子,我們姑且不論他是不是裝的,我想問一句,假若白帝城托孤是一場局,諸葛亮若是答應了劉備那句‘君可取而代之’,于是帳下涌出刀斧手將這位臥龍砍了,兩位覺得劉備的一生是厚道君子,還是偽君子?”

  張定邊遲疑了下,“當是后者。”

  黃昏哈哈一笑,“這就是了,你看劉備裝了一生,就因為最后一件事,于是結局截然不同,這豈非是對他的不公平,做了那么多仁厚之事,還抵不過殺諸葛亮的一件事,當然,這是假設,實際上不管劉備這個人如何,哪怕他是裝的,能夠裝一輩子的君子,那么他就是君子!”

  問君子,當問事不問心。

  一個人裝一輩子的好人,那么他就是個好人。

  一個人做了一輩子的惡人,哪怕他最后做了件好事,他也還是個惡人,絕對不會因為他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

  張定邊如醍醐灌頂。

  那張無比蒼老的臉上,涌起復雜情緒,竟有些心境崩潰的跡象,最終一聲喟嘆,“老衲輸了。”

  難怪這許多年,我依然噩夢纏身。

  姚廣孝則笑而不語。

  他禮佛,并不見得是為了凈心,因為他靖難之前本就是和尚,學的就是佛理,但是對黃昏這番見解,還是頗為贊賞。

  黃昏一臉謙恭,“晚生冒言,多有僭越,還請兩位大師勿怪。”

  張定邊搖頭,“黃指揮之言甚是在理,何怪之有。”

  姚廣孝笑著看向黃昏,“你今夜來此,就是為了教誨我們兩個放下屠刀卻又注定不能成佛之人,沒其他事了?”

  這是不想讓黃昏說了。

  怕張定邊心境崩潰,八十多歲的人了,心境若是崩潰,怕是會一命嗚呼。

  黃昏也懂,急聲道:“我是來問問,老將軍是回靈源山,還是繼續呆在京畿,若是回靈源山,我會著人安全護送,陛下那邊,我去解釋,若是呆在京畿,還請姚少師你行個方便。”

  張定邊看向姚廣孝,“老衲尚有諸多困惑,欲求佛于道衍。”

  姚廣孝道了個不敢當,才對黃昏道:“無妨,建初寺住得下,想必陛下也想見見老將軍,待陛下從順天歸來,再由老將軍自行定奪去留罷。”

  黃昏起身,“如此,告辭。”

  張定邊卻忽然道:“陳理曾有一私生子,確實名叫陳余,陳理降明后,陳余改名張余,居福州城郊紅橋西側,張余又確實有一女,名為張秀芬。”

  黃昏倏然轉身,滿身冷汗,“張紅橋?”

  這么巧?

  張紅橋說過她本名張秀芬。

  張定邊點頭。

  如此說來確實是陳理后人。

  黃昏抹了一把額頭冷汗,看向姚廣孝,姚廣孝也是一臉訝然,“我真不知道此事,陛下也不知道,實際上我們都很奇怪,你是從哪里得知張老將軍在靈源山一事的。”

  姚廣孝說完起身從禪房一側的桌子上,拿起一個黃布卷軸丟給黃昏,“陛下給的,本意是三司會審你黔驢技窮時,我再送過去給你救命用,不過你成功自救,陛下多此一舉了。”

  一封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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