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人多,除了徐輝祖,其他幾乎都是文臣,別說洪繼來和鐘量這些讀書人,當問到黃昏時,這貨都一股腦的招了。
如何偽造國書,有哪些人參與,一五一十的全部撂了個干凈。
根本不需要上刑。
和黃昏一樣,使團中的其他人也全招,大家的口供內容幾乎一致,唯獨有點差別的地方,在于黃昏自己說過一句話。
偽造國書的后果,他一力承擔。
這下正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使團人員遍及兵部、工部和禮部,如果全部人員都問責,這一通殺下來,兵部、禮部和工部就會出岔子,也會讓這三部的三位尚書不好做人。
既然黃昏一力承擔,那就其他人從輕處罰,重責黃昏,以及徐輝祖、黃觀和高賢寧三個使臣即可,既能達到目的,又不得罪那三部。
于是在使團被押入詔獄第三日后的大朝會上,第一件事就是近期在朝的駙馬王寧跳出來彈劾黃昏偽造國書一事。
附和者眾。
朝野上大半的武臣都說此事當誅。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兼國理政的朱高燧大袖一揮,說諸位臣工所言有理,使番邦之國書,關系重大,豈容使臣偽造,若被番邦國知悉,今后我大明使團出使他國,還有何威信可言,此為動亂國勢之舉,北鎮撫司已調查清楚,主事偽造國書者為徐輝祖、黃昏、高賢寧和黃觀,禍心賊國,證據確鑿,有司復核之后,擇日刑罰。
這事是北鎮撫司主差,復核這個流程,不外乎就是把審問口供交到朱高燧的案頭上,然后再由六部尚書及諸多國公大佬們開一個牽頭會議,決定是殺還是殺……
反正都是殺。
就看怎么殺。
是殺一人流放全家還是殺全家的問題而已。
這種事沒人敢出來說情。
但是——是一般人不敢出來說情。
盡管大家心中還有疑惑。
比如,國書的內容是什么,為什么要偽造國書,偽造國書的舉動為什么又能得到使團全部人員的同意,這里面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可現在誰敢去碰觸這個霉頭?
武臣們大多都是朱高燧和朱高煦的人,他們當然不會為黃昏和徐輝祖說話,但文臣卻大多支持朱高熾,而朱高熾遠在順天,和此事沒有利益沖突。
所以文臣們盡管在猜測黃昏是不是支持黃昏的,可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出頭,萬一被朱高燧和朱高煦抓住把柄,打擊大殿下了呢。
于是奉天殿下很是安靜。
但還是有人出聲!
但見那位有著“顧獨坐”雅號的御史顧佐出列,“臣有異議!”
顧獨坐,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他在督察院不受歡迎,左都御史陳瑛不喜歡他,右都御史吳中對他也沒多少好感,實在是這位顧獨坐太獨了,從不和人交流。
上朝辦公,下朝看書,僅此而已。
不過他此刻出列,倒是讓很多文臣松了口氣,說句好聽點的話,其實朝野文臣,大多還是很欣賞黃昏,僅是內閣組建一事,就讓不少臣子獲利,比如內閣那一堆讀書人,又比如建議陛下編修全書,又有大批的讀書人獲利。
顧佐大聲道:“知其為之而為罪,卻不知其何為而為之,是我等失察之罪,若是致使明臣蒙冤,豈會成了萬邦笑話。是以微臣斗膽,還請北鎮撫司徹查使團偽造的國書內容,又為何要偽造國書。”
內閣輔臣黃淮、吳溥同時出列,“臣附議。”
片刻之后,楊士奇也出列,“微臣附議。”
嘩啦啦啦,一下子出來了一大堆的文臣,同聲附議:“請徹查。”
朱高燧一個頭兩個大。
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立即出列,怒斥顧佐:“顧御史,按照你言下之意,若是這封國書的內容是有益于大明,若是使團迫于情勢而不得不偽造國書,黃昏等人就應該無罪?”
顧佐沉默不語。
朱高煦環視一眼眾多臣工,冷笑道:“不論使團偽造國書內容如何,不論是出于何種目的而偽造國書,這都是違紀犯法之舉,此若不懲,大明律何在,此若不懲,若今后使團盡效,邦國何以信我大明,若又被邦國學去,我大明何以和邦國相互信任。”
頓了一下,道:“彼時,邦國之間無信任,大明身為宗主國,何以服眾來朝萬邦,君王旨意盡被猜疑,天威何在。”
冷道:“不論使團初衷為何,不論國書內容為何,此是犯忌之事,不僅僅是大明律的問題,更是一個國家立于萬邦之間的誠信問題,不殺,不足以明國信,不殺,不足以懾萬邦。”
文臣們面面相覷。
朱高煦這一番話確實是道理,讓人辯駁不得。
別說你偽造國書了,就是假傳圣旨,不一樣是抄家滅族的罪,管你初衷為何,都是個死——只有一種例外。
天子開恩。
但那是圣旨,針對國內情況,而國書卻是邦國交往。
天子再寵信臣子,也不敢拿國家信用來作兒戲。
黃昏和徐輝祖等人幾乎是必死無疑。
內閣首輔黃淮沉吟著說:“二殿下言之有理,偽造國書之罪,死罪難免,我等亦不是為黃昏開脫,只是斟酌此事不應牽連過廣,是以認為應該徹查國書內容和偽造國書的目的所在,若是有功,則可功抵,只問罪本人便可,不宜禍急家人,否則牽連廣泛,今后我大明出使,還有多少臣子心甘情愿遠赴重山萬水?”
沒辦法了。
救不了黃昏……誰也救不了,就是陛下今日主掌大朝會,也是一樣的結局。
朱高煦聞言松了口氣。
也打算就坡下驢。
畢竟這事還牽扯到舅舅徐輝祖。
如果真要牽涉家人,那么徐府就得被抄家,二舅舅徐膺緒也得玩完,整個徐家都會被流放,如何給母后交差?
昨日傍晚,老三可是說了,母后找他說了幾句。
朱高煦也不愿意出現那種局面。
黃府么……只要黃昏一死,黃觀也死,那么就再無威脅,區區一個徐妙錦,根本觸及不到朝堂政治,是以道:“黃首輔之意,確實——”
忽見一人出列,“此事應再議再定奪,說到底,終究是法外無情還是法外有情的辯論,若是法外無情,則斬首抄家流放,若法外有情,則應審度其中曲折,此等涉及國家律法尺度的問題,應等陛下返京決斷為上。”
出列之人光頭。
太子少師,黑衣宰相姚廣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