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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八)獵人

  “大約17點,我站在艦橋上,只見田中海軍少將在指揮臺上探著身子對青木艦長說:‘我覺得最好是讓艦員離艦。’這其實是棄艦命令,絲毫不帶戲劇性,只不過是兩位高級軍官之間講的一句話。田中將軍和青木艦長都看到,再也沒有辦法拯救‘盤城’號了。幾分鐘前,已經有人分別向他們倆報告,一次毀滅性的爆炸迫在眉睫。的溫度早已大大超過了理論爆炸點,隨時都可能爆炸。一位飛行軍官知道這個情況后很傷心,他很想看看魚雷究竟熱到什么程度,于是溜進了機庫甲板。他避開火頭來到存放魚雷的地方,把手往光滑的雷頭上一放就驚叫著縮了回來,滾燙的金屬雷殼把他的手掌燙起了泡。”

  “執行棄艦的命令是副艦長藤森的任務。他立即讓幾十個干不同工作的人忙了起來。有的搬出沉重的繩子,一頭固定在飛行甲板的欄桿上,一頭放到海里,其他人放下了救生筏。這種筏子是橢圓形的,長3.3米,寬2.7米,四周有一圈軟木,里面是綁著繩子的木格子底,上滿人之后筏底要沉到水里一米多,筏子上的人就站在齊腰深的水里。”

  “有的人為某些艙室第一批撤走的人登記,分發備用的木棉救生衣,為艦員離艦做最初的準備工作。棄艦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這時,井上海軍中將在他的旗艦‘云龍’號航空母艦上得知放棄‘盤城’號的決定,他在回答時問田中海軍少將需要什么援助。艦上打信號答復后,他派來了三艘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準備接走‘盤城’號的艦員。”

  “艦隊的其它艦只繼續向遠方駛去。‘云龍’號航空母艦必須始終保持著空中巡邏,這是具有雙重意義的。因為保衛我們的只有這樣一道空中防線了。我們的一些飛行員也參加了巡邏。在幾小時前,青木艦長根據通常的預見就命令‘盤城’號的飛機到‘云龍’號上降落,‘云龍’號盡其可能接收了這些飛機。這樣,‘盤城’號有百分之二十五的飛機得到拯救,參加了以后的戰斗。那些飛機都是沒有在戰斗中受傷的飛機,成了對‘云龍’號的物質增援,大大超過了它在剛才的戰斗中本身損失的飛機數目。”

  “從兩舷放下的大約十七八米長的繩子剛一系好,艦員們就捋著繩子滑到水里。爬到筏子上。這時大約是17點15分。一艘驅逐艦靠在右舷,接走了順繩子滑到該艦甲板上的四五百人,還有尊敬的天皇陛下的肖像。當這艘驅逐艦載著‘盤城’號的傷員和幾百名艦員駛離我們時,艦上自發地喊了起來。最后匯成了對青木艦長表示致意的三次強烈的歡呼。在此沉悶的時刻,這確實使人精神大振。歡呼的艦員們都是這位艦長領著參加戰斗的。他們知道他是個行家,因此到最后還向他歡呼致意。”

  “大部分艦員從左舷艦尾下到水里。軍艦順風而去,留下了一排有一千米長的游泳的人流和滿載的筏子。除了一艘巡洋艦和一艘驅逐艦外,所有其他軍艦都在右舷。跟著這排人流,盡快把他們從水里撈上來。即使這樣迅速地干,把艦員從水里撈到艦上也花了不少時間,因為每艘巡洋艦和驅逐艦只有一條摩托艇。戰時海軍艦只出海時都把小艇撤掉。‘盤城’號上的小艇也撤掉了。棄艦工作一共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這樣,我們能夠留在后面看著別人離開。并有足夠的時間最后到處看看,把發生的事情記下來。”

  此時。站在“信濃”號超級戰列艦艦橋上的井上成美海軍中將,看著完全籠罩在濃煙中的“盤城”號航空母艦,臉色一如天空般滿是陰霾。

  “飛行員們報告說,我們是在同一艘從未見過的巨型航空母艦作戰,噸位可能超過20萬噸。”井上成美轉頭對身邊的加藤嚴佑參謀說道,“我們的炸彈和魚雷似乎對它不起作用。”

  “實在無法擊沉它的話,破壞掉它的飛行甲板也可以。”加藤嚴佑看著手中由偵察機拍回來的“哈巴庫克”號的照片,沉聲說道,“或者盡可能的消滅對方的飛機。沒有了飛機,航空母艦再大,也是廢物。”

  “也好。”井上成美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轉到了“信濃”號戰列艦的巨炮上,“實在不行,就得依靠戰列艦的火炮了。”

  聽到井上成美的話,加藤嚴佑沒有說話。

  他當然理解“海軍的反戰鐵三角”之一的井上成美心里的真實想法。

  井上成美是宮城縣仙臺市人,縣立第二中學畢業,從小立誓不愧為“海國男兒”。他考入海兵37期時的成績是180人中第8位,畢業成績為179人中第2位,受賜望遠鏡。為少尉后補生,年輕時因擁有一口無比流利的英語,曾被政府授予海軍武官身份長期被派往日本駐美、法、意大利等國使館;對于他的眼界與思想產生了相當深遠地改變。四十歲左右他以“海軍大佐”身份返國出任日本海軍大學的戰術教官。隔二年獲提升為地位、職責都相當重要的“日本海軍省軍務局第一課課長”。

  自那時起,日本朝野上下一直彌漫著一股大日本式的自大侵略意識,但井上卻選擇與當時活躍的反戰將領米內光政大將、山本五十六中將等海軍同僚合作,力排眾議,主張日本應與中國及其它鄰國和平共存;他們竭力反對醞釀中的德、意、日、蘇合組軸心國之議,及反對對美國開戰,因而他們三人被日本主戰媒體稱為“海軍內部的反戰鐵三角”。

  直到現在,獲得天皇賞識高升中將的井上成美。依然堅決反對對美國開戰。但機緣巧合,現在的他,偏偏被安排來給陸軍提供支援,并且碰上了盟軍最強大的航母艦隊!

  “陸軍自封為中流砥柱。卻不知所謂的中流砥柱,只不過是黃河中幾塊妄想阻攔潮水東流的頑石而已。”井上成美說道,“而我們現在,卻要給這些頑石提供保護。”

  “也不知道登陸部隊現在打得怎么樣了。”加藤嚴佑望著遠處的海天線,自言自語的說道,“到現在為止,一點消息都沒有。”

  “敵軍能夠在加利福尼亞集結的兵力將近百萬人,我不認為他們會打得很輕松。”井上成美直截了當的說出了心里的想法。“對米國作戰,本身就是一個大錯誤。”

  “日本犯的錯誤,已經不止這一個了。”加藤嚴佑望著滿是硝煙的海面,輕聲說道。

  此時的井上成美和加藤嚴佑。如果知道目前自詡為中流砥柱的日本陸軍在美國本土都干了些什么,想必會大吃一驚。

  洛杉磯,伊斯河谷地。

  他瘦瘦個子,其實只是中等身材,不過因為腰板老是挺得筆直。所以顯得相當高大。那狹狹的三角臉上見不到絲毫表情。小而緊實的下巴、瘦而堅韌的腮幫、短而挺直的鼻子,似乎都是那么經濟,沒有半點浪費。一對冷森森的眼睛黑極了……他能干、堅強,通常總是那么冷漠無情。個性的最大特點就是有一種優越感,簡直對誰都瞧不上。他最恨懦弱無能。卻又幾乎什么都不愛。他的心靈深處有個混沌一團、尚未成形的幻想,可是他自己卻不大覺得。

  他叫楊雪峰。這是他的中國名字,在美國,朋友們都叫他斯諾希爾楊。

  楊雪峰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成這么個人。

  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性格,可能是因為他平生只愛過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背著他另有所歡,要不也可能是因為他生來如此,或者因為他總是適應不了環境。

  楊雪峰出生在中國,他只記得那里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地方,比冬天的加利福尼亞還要冷。除此之外,他對故鄉,再沒有更多的印象。

  因為他小時候就來到了美國,是在美國長大的。

  楊雪峰很小就去打獵了。他現在還記得那時的情景。

  冬天,加利福尼亞的荒野寒氣逼人,汽車順著車印累累、結得石硬的公路駛去,沙土象鋼砂似的直往敞篷的破“福特”里撲來,雖然只有20英里的路,卻把人都快凍僵了。坐在前排的兩個大人很少說話,不開車的就呵手取暖。到了森林外,抬頭朝紅色的山梁頂上一望,太陽還在使勁往上爬,沒有探出頭來。

  “快來瞧,孩子,看見那一行足跡了嗎,那是鹿的腳印。可人再機靈也別想跟鹿比腿快。你就坐在這兒,等鹿來吧,注意一定要坐在下風頭。耐心點兒,不要怕躲的時間長。”

  他坐在林子里直發抖。要我守在這兒等鹿兒上門?我才不干呢。我要順著足跡找去。他想。

  他迎著撲面而來的風,在樹林子里悄悄地摸去。樹林子里暗得很,樹是黑褐色,抹上了一層銀白,地下則象一片深橄欖色的天鵝絨。鹿兒在哪兒?他踢開了一根擋路的小樹枝,只聽見得得的一陣響,一頭雄鹿在矮樹叢中竄了過去。他一愣:好家伙!鹿兒跑得倒是真快。

  這一來他就留神多了。后來他發現了一道鹿的足跡,就屈下腿去,輕輕地把蹄印摸了又摸,心里感到一陣興奮。

  我一定要把這頭鹿兒給找到。他想。

  他在樹林子里悄悄地走了兩個鐘點,腳踩下去都要先看個仔細,后跟先下,腳趾隨著輕輕著地,而后才把重心挪過去。干枯的荊蔓勾住了他的衣褲,他就悄沒聲兒的,一個刺一個刺的解開。

  在一塊林間小空地上果然見到了一頭鹿,他連忙就地站住,一動不動。風輕輕地吹到他臉上,他覺得連鹿的氣味都聞到了。乖乖,好大的家伙!——他看得暗暗驚嘆。那頭雄鹿在百來碼以外慢慢扭過頭來,兩道目光從他身旁掃了過去。

  他舉起槍來,手卻抖得厲害。瞄準器直打晃。他只好把槍放下,暗暗罵了自己一聲:瞧你象個娘們兒!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把槍舉了起來,這回就托得穩穩的了。終于他把準星對準了鹿兒前腿腿肌下面點兒的部位。

  我要一槍打它個對穿。他想。

  “砰!”

  那是別人開的槍,鹿卻應聲倒下了。他拔腿往前奔去,幾乎哭了出來。是誰打的?那是我的鹿啊。哪個王八蛋打了我的鹿?我非宰了他不可!

  老馬丁卻沖著他笑。

  “孩子,我跟你怎么說來著,我叫你坐在那兒別動嘛。這頭鹿是我順著足跡找到的。”

  “是你驚走了它,撞在我手里的。”

  “呵呵,我隔著里把遠,就聽見你的腳步聲了。”

  “你胡說!你簡直是一派胡說!”

  孩子撲到養父的身上。掄起拳頭就想打。老馬丁哈哈大笑,把他推開了。

  “瞧你這模樣兒,不成了個愣小子了嗎?嘿!要想打翻你老子,你還得再吃上十年飯。”

  “那頭鹿本來是我的!”

  “落在誰的手里。就是誰的。”

  眼里的淚水止了,干了。他在想,要是剛才他的手不抖的話,他早就先下了手了。

  老馬丁笑著對另一個大人說道:“是啊,我們的斯諾就是從來不肯低頭服輸。什么事情都是這樣。大概在他十二歲那一年吧,鎮上有個臭小子老是欺侮他。”(說到這里他一只手拿著帽子,一只手抓了抓白發蓬亂的后腦。)“那個小子每天都要把斯諾揍一頓,可斯諾到第二天總要回去再找他干一架。我告訴你說。斯諾最后還是把那個小子打癟了。”

  “后來長了幾歲年紀,大概到了十七歲上吧。他就常常到八月的賽會上去降烈馬,他降烈馬還很有點名氣。在縣里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騎師了。可沒想到有一回老遠的從丹尼森來了一個家伙。一場正式比賽,公證人什么的樣樣都有,比下來斯諾偏偏就輸在那個家伙的手里。我記得斯諾當時氣得兩天都沒有跟人說一句話。”老馬丁特意加重了語氣告訴他的鄰人說。

  捕鹿、打架、賽會上降烈馬,把這些時間統統加在一起,一年也總共只得十來天。生活中更多的則是其它:近處是綿延不斷的一大片平坦的土地,遠望是一脈青山,一天三餐總是在大廚房里吃,同桌的總是養父母、兄弟,加上牧場上的那幾個工頭。再有就是聽聽牧場工人小屋里的談話。那聲音總是輕輕的,帶著沉思的口氣。沒錯兒,那小姑娘肯定會記得我的,只要她那時候并沒有醉糊涂。

  些,就是楊雪峰受到的“教育”了。

  日復一日,永遠是在那牛群揚起的塵土里,耀眼的陽光下,度過漫長的下午。誰不膩煩呢,坐在馬鞍上昏昏欲睡,那滋味可實在不好受。心,說不定一頭還掛在鎮上。

  “斯諾呀,心兒里頭癢癢的是不是?”

  懶洋洋、昏沉沉的,覺得欲火有點蠢動。跨下的馬曬著陽光,皮毛里騰起一股熱力,熏得大腿暖烘烘、軟綿綿的。是啊,是有點兒。

  “鎮上打算要辦國民警衛隊呢。”

  “那又怎么?”

  “我在想,只要軍裝一上身,就不愁沒娘們兒送上門,再說,到了隊伍里槍也可以打個痛快了。”

  “好吧,你要去的話,沒準兒我也跟你一塊兒去。”

  楊雪峰生平第一次打死人,就是在穿上了國民警衛隊的制服以后。那時油田里鬧起了罷工,有一些工賊給打傷了。

  他們來叫國民警衛隊。(發動罷工的那幫龜孫子。都是北方人,紐約來的。油田里有一些小子本來倒是不壞的,可是給赤色分子一鼓搗,也都昏了頭了,再這樣鬧下去,要弄得大伙兒都快向工人點頭哈腰啦。)國民警衛隊員站成一行堵在廠門外,給夏日的驕陽曬得汗水直流。糾察隊員沖著他們嬉笑嘲罵,嚷嚷叫叫。

  “咦,練兵操的!他們把童子軍都請來啦。”

  “咱們只管沖過去。這幫家伙也是公司的狗腿子嘛。”

  楊雪峰站在隊伍里,不知不覺咬緊了嘴唇。

  “他們要沖上來了!”他旁邊的隊員俏悄地說。

  那個國民警衛隊的隊長是一家男子服飾商店的伙計。“弟兄們注意了,要是有石塊扔過來,你們就趕緊臥倒。要是情況實在緊急,可以向他們頭頂上開兩槍。”他說道。

  一塊石子在空中飛過。廠門外的工人滿腔氣憤,不時有人對國民警衛隊高聲辱罵。

  楊雪峰感到越來越難以忍受。

  一塊石子打中了一名警衛隊員,于是全體隊員一齊臥倒,把槍口對著步步逼來的群眾的頭頂上。

  “咱們沖上去!沖開他一個口子!”有人鼓噪起來。

  有十來個人邁開了步子,一步步逼向廠門。一把石子飛過他們的頭頂,在警衛隊里開了花。

  隊長急得尖聲直叫:“快,快,弟兄們,朝天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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