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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流產的政變

  這是一群生氣勃勃平均年齡決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的年輕的陰謀分子:四名大尉(連級),五名中尉(準連級)。有的人嘴唇上剛剛冒出淺淺的軟胡髭。但是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極為嚴肅,目光中流露出隨時準備參加戰斗和視死如歸的軍人氣概。

  “諸君想必還記得古代奈良四十七個浪人的故事吧?那些浪人為了替主人報仇,萬死不辭,最后全部切腹自殺……今天下午,我已經以一個武士的身份到明治神宮參拜了天照大神。當我默默向天照大神祈求保佑時,我的腦子里就出現了四十七個浪人的故事……”

  “今天的日本,奸臣當道,內閣,圣上受佞臣蒙蔽……這些都是日本武士的恥辱誰來拯救日本?鏟除奸佞?殺死分子?維護圣上的神圣意志?……如果我們聽任那些腐朽的統制派重臣元老為所欲為,聽任他們排擠受人尊敬的將軍大臣,聽任內閣將大片的帝國領土出賣,那么我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擔負如此重大歷吏使命并決心改變日本前途的竟然是一群名不見經傳的下級軍官。他們全都畢業于軍校,雄心勃勃,瘋狂,富有擴張和獻身的理想和激情。在他們看來,如果日本不能馬上實行天皇親政和軍人掌權,日本不立即恢復對中國的戰爭,那么他們的前途就沒有指望,他們作為軍人的存在就等于毫無意義。

  “……現在請各位跟我一起宣誓:如果我們的行動是正確的,讓天照大神保佑成功。如果我們錯了,請天照大神讓起義失敗……我將在皇宮前面切腹自殺,以謝皇恩”

  這是一種傳統的日本武士道宣言。

  此時此刻,日本軍人們全都被來自本民族的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的精神傳統所感動,所激勵,因此個個大義凜然,誓言鏗鏘。沉重的夜幕掩蓋了陰謀,也掩蓋了緊靠皇宮南側的這只即將引爆的危險的火藥桶。只有彈琴姑娘加藤鈴美的古琴依然不緊不慢地撥弄著一串串單調的音符,仿佛驚恐不安的小鳥,在崖石般沉重的屋子四周撞來撞去,然后很快鉆出屋子不見了。

  會議很快結束,軍人們起身離去。此時距離起義還有三個多小時,松本大尉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好像一頭即將出籠的猛獸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這時一直被隱沒在墻角陰影里的那架古琴卻分明不愿再受人忽視,它一反最初溫文爾雅的憂傷曲調,以急促的彈撥、高亢的節奏、顫動的不可遏制的激情和盤托出一顆有血有肉的女人靈魂的全部呼喚和期待。松本大尉先是驚愕,停止走動;繼而受到震撼,側耳傾聽。忽然“叮”地一聲,琴弦被撥斷,加藤鈴美抬起頭來,她看著松本大尉,早已淚流滿面。

  “我要你同我一起死。”大尉稍微一躊躇,沒有表情地對她說道,“拜托啦”

  “是的,松本君,我愿意去死。”年輕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輕聲說道。

  “真是感謝你,鈴美。”松本大尉感動地把姑娘摟在了懷里,“為了神圣的天皇陛下,你和我的生命都微不足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野蠻地撕開了姑娘的和服,瘋狂的把姑娘放倒,然后將身子壓了上去……

  1922年2月13日凌晨4時,駐扎在東京的日本近衛第一師團大約3200多名士兵在一批下級軍官的帶領下,開出兵營,攻占了日本陸軍省、參謀本部、國會大廈、首相官邸等處,殺死包括首相原敬以及內大臣、大藏大臣、教育總監在內的一批政府官員,重創天皇侍衛隊,并包圍皇宮實行“兵諫”。東京與日本全國的聯絡中斷,政府內閣和軍部首腦機關全體陷于癱瘓。

  這就是日本歷史上轟動一時的“二一三政變”。

  離宮,內院。

  因為頭天晚上看書過久,“準天皇”裕仁睡得很晚。那是一本頌揚日本傳統精神的小說。在書中,裕仁讀到了很多令人激動的場景,因此“準天皇”的情緒受到了感染,回到宮里失眠了好久才睡著。

  裕仁剛睡下不久,就被一名內宮文官喚醒。那名官員神色慌張,說話幾乎語無倫次,“準天皇”懵懂了好一陣才弄明白,原來陸軍在外面發動了叛亂,已經包圍了皇宮。

  裕仁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嘴角哆嗦了好一會兒,才把衣服穿好。

  當滿臉陰云的“準天皇”被眾人簇擁著出現在內宮省那幢用于覲見的大屋子的時候,已經等候在這里并且議論紛紛驚慌不安的內閣大臣、貴族元老和軍部首腦立刻匍伏在地,屋子里一時間鴉雀無聲。

  “你們都請起來吧。”“準天皇”在一把鑲有菊花浮雕徽紋的檀木椅子上坐下來,俯身環顧他的大臣們,“誰來告訴我,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準天皇”說話的語調相當古怪,不是通常日語中使用的降調而是一種升調,并伴有咝咝的漏氣聲。人們屏息靜氣,沒有人敢貿然出聲。

  “原敬首相來了沒有?讓首相和我說話”“準天皇”不耐煩地提高聲音說道。此時此刻,皇宮外面還時不時的有斷斷續續的槍聲傳來。他覺得與其說叛亂分子可恨,不如說眼前這班沒用的滿朝文武讓他感到失望。

  一位內宮大臣只得鼓起勇氣,將外面傳來的各種可怕消息如實稟告:叛軍已經占領市內各要害部門和軍政首腦機關。盛傳已有原敬首相和幾位內閣大臣慘遭殺害,參謀總長和軍令部長下落不明,等等。皇宮外面的叛軍已經提出…要求:晉見天皇,改組現行內閣體制,現役軍人參政議政等。

  “你們陸軍該怎么解釋這件事?”聽完了報告,年輕的裕仁大為震怒,他憤憤地把頭轉向陸軍將領們,大聲的質問道。

  “臣等束軍不嚴,愿領罪責。”幾位將軍誠惶誠恐地說道,此時他們的內心里并不是太懼怕“準天皇”發怒,甚至暗暗有些幸災樂禍,“但是據臣等所知。叛軍并非對圣上及殿下不敬,而是對陸軍長期受壓不滿,臣斗膽念幾句叛軍的《綱領宣言》:‘……神國日本之國體,體現于天皇陛下萬世一系之統帥……私心私欲不顧民生與繁榮之徒簇出,無視天皇之尊嚴,元老、重臣、軍閥、財閥、官僚、政客均為破壞國體之元兇……我軍人之職責乃是清除君側之奸臣,粉碎重臣集團之陰謀,此系天皇陛下臣民之神圣義務……’”

  “那你們的意思,是不是認為天皇陛下應該向叛軍的要求屈服?”一位內閣大臣看出將軍們全都不懷好意,他們企圖利用叛軍來達到要挾天皇的目的,于是立刻針鋒相對地反擊。

  “閣下的話恐怕言過其實吧?”一位日本陸軍將領厲聲說道。他們現在自恃兵權在握,根本不把內閣文官們放在眼里:“軍隊里派系之爭乃是叛亂的禍根,自然應予嚴厲整肅,但是陸軍中的普遍要求也不能不予以重視”

  “陸軍軍紀松懈,縱兵叛亂,陸軍大臣應當向皇上請罪,引咎辭職”內閣大臣毫不退讓,大聲說道。

  “啟稟殿下,鎮壓叛軍乃當務之急,平叛之后,臣等愿與內閣一道總辭職”一些將軍齊聲說道。

  很明顯,“統制派”的將軍們決心利用內閣的困境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既要清除陸軍內的老對手“皇道派”,又要在內閣里實現軍人組閣。

  聽了將軍們的話,裕仁一時間沉吟不悟。

  內閣大臣和將軍們的爭吵使他感到頭痛。他畢竟還年輕,經驗不足,從未經歷過政變這樣的大事。他的大臣們都是大正時代甚至明治時代的功臣,年高德劭,詭計多端,表面恭順,背地里未必把他放在眼里。父皇身染重疾,已經無力處理政事,身為事實上的一國之君,如果連這些恃功自傲心懷鬼胎的群臣都制服不了,怎么做到大治天下呢?

  “我認為殿下應該體諒陸軍方面的心情,宣布赦免那些忠于天皇的軍人的不敬行為。”一位陸軍中將軍銜的親王站出來奏議道,他是眾所周知的“皇道派”支持者之一:“……鏟除奸佞,效忠天皇是他們的天職,皇上和殿下能傷害陸軍的這種感情嗎?”

  親王的話音剛落,一位陸軍中將便針鋒相對地反駁:“叛軍所為已經有損神圣國體,為全體陸軍將士所不容,殿下如果加以赦免,不是太寬大無邊了嗎?”

  親王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譏:“陸軍方面‘下克上’,實屬不得已之舉,去年‘海參崴事變’的時候,陸軍不是也有過類似的舉動嗎?那時殿下并沒有追究將士們的越權責任啊”

  將軍毫不退讓:“怎么可以把向故國滿洲宣戰和犯上作亂混為一談呢?親王身為陸軍中將,難道連什么是對外宣戰和把槍口對準皇宮也分不清楚嗎?”

  兩個人面紅耳赤,怒目相向。皇宮里一時間三足鼎立,各不相讓,氣氛十分緊張。

  此時處在漩渦中心的“準天皇”裕仁反倒冷靜了下來。從感情上講,他對叛亂分子的作為甚至抱有相當的贊賞心情。這批年輕軍官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兵諫,殺了首相和內閣大臣,他們一定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精神準備。如果所有的日本國民,尤其是文武大臣都能這樣忠心耿耿為皇室獻身,而不是各謀私利勾心斗角,那么日本統一亞洲“八肱一宇”的大業有什么不能完成的呢?

  不是裕仁不能容忍對自己和父親的不敬行為,而是日本皇室的權威本身不容絲毫冒犯。誰要是犯了不敬之罪,誰就得賜死,而不管你的動機如何。關鍵問題在于,政變事件是個絕好的機會,他正好把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元老重臣和功高蓋主的將軍們統統趕下臺去。

  為了這個目的,那些年輕的叛亂者就必須賜死,成為獻上皇權祭壇的一群犧牲品。日本天皇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和日本歷屆天皇一樣,裕仁也是利益而非情感的動物,權力之爭從來都要以流血為代價:要么你支配國家,要么被人支配,二者必居其一。

  裕仁的嘴角動了動,發出一聲不令人察覺的嘆息,然后稍稍變換了一下僵硬的坐姿,威嚴地咳了一聲。

  “你們都退下去,”他生硬地擠出了一個生氣的表情,一雙白眼珠毫無生氣地圓瞪著,“……如果陸軍不能馬上鎮壓叛軍,朕將親自出宮去勸他們投降。”

  鎮壓叛軍的工作又在互不相讓的爭吵中拖延了五天。直到2月18日上午,大批從京都附近和甲府調來的部隊才陸續開進城來。天皇的敕諭被印成傳單從飛機上撒下來,紛紛揚揚好象漫天飛舞的雪片落在東京的街道上。下午二時左右,叛軍開始被天皇詔書瓦解,許多士兵放下手中的武器并返回各自的兵營。晚七時,叛軍軍官決定放棄兵諫集體投降,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只有松本大尉拒絕放下武器,他獨自走到皇宮門前的空地上,仰天長嘯,然后拔出軍刀剖腹自殺。幾小時后,加藤鈴美從收音機里得知松本大尉的死訊,亦在屋子里自縊身亡。

  此后一周,日本軍方對政變部隊進行了嚴酷鎮壓。參與謀反的軍官被判刑,士兵被集體遣送勞改農場或者礦山做苦工贖罪。共有十三名軍官、四名文官被執行死刑。他們被蒙上眼睛綁在柱子上,前額和左胸被紅筆畫上靶標。但是他們人人都毫無懼色,臨刑前三呼萬歲,高唱日本國歌《君之代》,場面很是壯烈動人。

  日本軍部上層和內閣也進行了大規模的人事變動。四名陸軍大將被解職,一些狂熱的要求馬上對中國開戰的將領都受到了清洗。內閣被責令總辭職,那位同情叛軍的親王受到貶黜。被編入預備役,不再過問軍政大事。然而具有戲劇性的是,同親王針鋒相對的那名將軍也受到牽連,退出現役。

  史稱“二一三事件”的未遂政變雖然沒能成功,但是它對日本乃至亞洲局勢的影響或者說后果都是巨大的,它促使日本的社會政治結構發生了改變,直接促成和影響了日本以后對華政策的形成。攝政宮裕仁親自參與過問整肅軍隊的事務,打破現役軍人不得參政的慣例,把那些主張抓緊時間全力發展以便日后對華對美作戰洗雪前恥的野心勃勃的年輕將軍擢升到了軍部首腦機關和內閣里來。

  法國,巴黎,凡爾賽宮。

  一身筆挺端莊的黑色繡金線禮服的中國外交部總長顧維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時不時的望向會場,他注意到日本代表團的席位那里空著兩個座位,而坐在那里的日本代表團長牧野伸顯男爵一臉的陰沉,那表情仿佛在場的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大筆錢似的,顧維鈞看著他在那里喘著粗氣的樣子,不由得暗暗好笑。

  對于日本代表團來說,長達九個月的巴黎和會簡直就是地獄。

  當然,日本人其實并不孤獨,他們還有意大利人可以做伴。

  意大利人不被當回事,是因為他們實力虛弱,加上在戰場上的表現實在乏善可陳。而日本人不被當回事,則完全是因為日本在這場戰爭中,幾乎得罪了所有的西方列強。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身為協約國主要成員的日本,卻仍是一副“不作為”的姿態,并背地里小動作不斷,不但完全搶占了德國在太平洋的殖民地,而且兩度進攻中國,試圖趁西方列強無暇東顧之時吞并中國,但日本人沒有想到,他們會遭到難以想象的失敗,并進而在巴黎和會上收獲了前所未有的恥辱和難堪。

  “總長,北京來電。”中國代表魏宸組來到了顧維鈞身邊坐下,悄悄的將一份電報遞給了他,“日本東京發生了政變。”

  “難怪這老小子臉色這么難看。”顧維鈞不動聲色的看了看牧野伸顯,將電報打開,飛快地閱讀了起來。

  “可惜今天就簽字了,要不然,再拖幾天的話,咱們還可以從他們的石頭里榨點油出來。”魏宸組小聲說道。

  “算了,咱們也不能太貪了,見好就收吧。”顧維鈞看完電報后,點了點頭,將電報收好,他看了看周圍的各國代表們,目光剛好和美國總統威爾遜的目光相碰,威爾遜向他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讓顧維鈞的心里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在巴黎和會上,顧維鈞充分利用中國戰勝國的地位和有美國幫助的有利條件,同美國結成了同盟,在各個重大問題上相互支持,終于同西方列強達成了一系列對中國極為有利的協議,并將這些協議具體體現在了即將簽署的對德和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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