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這一閉關,匆匆一晃,就是十七年過去。
這一日,自小壺鏡中驚起隆隆滾石之音,似天邊擂鼓,轟鳴大響。
張衍趺坐玉榻,五心朝天,身上氣機翻騰,丹煞似煙,滾滾而出,漫浸竹樓,再往外散去,滿布這方天地之間,不過須臾,他整個人似就被濃云裹住,勉強可辨得形貌身影。
隨后自那霧靄濃云之中閃耀出道道流華,先是一道鎏金也似的暈光,只一閃現間,便放出森森銳氣,斬破竹樓,射去百丈之外,那撕空裂氣之聲,芒氣拖曳,寒光徹地映天,好一會兒方才不見。
這金光斂去之后,又再浮現起一叢碧碧青芒,不斷向上攀升,越拔越高,直入云霄,再開屏般四散而展,有千百道,條條垂至地面,又翻卷起來,縷縷不絕,生機無限。
此光閃動了足有一刻,便徐徐消隱而去,這時又聞嘩嘩水聲,霧中有藍芒水光浮動,似海潮洶涌,又似洪浪滔天,沖奔激蕩,波瀾壯闊,氣勢雄渾。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雨過天青,凈空之下,紅芒迸現,一團盛火焰囂煙熊熊燃起,如旭日初升,光芒萬丈,這竹樓被此火氣一觸,轟隆一聲,登時化灰而去,只留漫天燼煙黑屑灑落下來。
火芒躍動半晌,收歇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團渾厚黃光,略一引動,竟自竹樓之下抬起一座土丘。如墳隆起,不過片刻,就起有百丈之高,巍然如山。
這五光輪番閃過,周流不斷,往返足有百十次,這才徹底消隱停息。
張衍把丹煞排開,從中露出身形來。
此刻他雙目精亮,神意高昂,身上衣袍飄動不止。此番閉關,終于將五行真光聚全。
原來他用了十四年就把五行功法倒推而出,但彼此融合相匯卻又耗費了他三年多的時日,用殘玉反復推演,去了不少冗繁枝節,終于煉化合一,成就玄法,至今日。已是隨心而動,如臂使指。
這法門一成,他戰力大增,自是滿心歡悅。
需知五行齊全,待功行深處,便能衍生出種種妙用。不可與先前相提并論。
不過如今他這《太玄五行真法》還只是略有小成,尚有許多瑕疵破綻,若要臻至大成境地,重新返還上古太玄門當日那等玄功妙法,還有很長一段坎坷之路路要走。
如今距離十六派大比。還有三十九年,而下一步,便是要凝聚法力真印了。
張衍也不急著修行,而是起了一個法術,便自他面前傳出一面水鏡,將洞府之中弟子門人都一一映現出來。
那鏡靈察覺到他動作。也自轉了出來,候在一旁,靜待吩咐。
張衍看了片刻,見各處具是安穩,無有異變,這才放心撤了法決,一招手,把鏡靈喚上來。道:“雁依如今燒至幾處竅穴了?”
鏡靈躬身道:“回老爺,劉娘子十年前已燒至三十二穴,如今閉關不出,也不知進境如何,那三十六處穴竅,越至后面,用時越長,想來還要多些功夫熬磨。”
張衍欣慰點頭,尋常門中弟子若能燒至二十余處竅穴,便不再等待,早早化藥凝丹了,不過劉雁依仍在燒穴一關前駐足不前,那是為了穩固根基,使得將來丹成之品更高。
得了自己這秘法傳授,也不知這大徒兒究竟能哪一步。
他自己也是經歷過這道險關,知曉化丹一步需慎之又慎,稍有錯漏再無回頭之路可走。
心中琢磨了一下,覺得若是等到自己跨入化丹三重境之后,再為其護法凝丹,那把握還要大上許多。
思慮停當后,他一擺手,將鏡靈揮退,隨后便伸手入袖,捧出兩只玉匣,這其中分別置放著鐘穆清與掌門真人送與他的真印符箓。
這真印之中,暗含前輩高人一縷識念精元,早已指畫好了前路,弟子欲要凝聚真印之時,只需依照先輩之路,按部就班運功煉化即可,無需多費心力。
可以說,修道者若得師門傳承,跨過此關雖也不易,但比起化藥凝丹的兇險來,卻是輕松了不知多少。
但張衍乃是丹成一品,無論否有老師指點,他都無前人之法可以借鑒。
他心中暗道:“想門中那兩位前輩,也無成法參照,便這樣還能硬闖出一條道路來,當真是了不起。”
溟滄派除開派祖師之外,還曾有過兩位前輩也是丹成一品,不過都是機緣巧合所至,想要再來一次也未必如意。
至于凝聚法力真印,他們皆是得了開派祖師留下的一件法寶之助,是以也未曾在此界之中留下什么凝印法訣。
而百年前溟滄派大變之時,這件法寶被那兇人順手擄了去,這條路便算斷絕了。
因丹成一品者,古今罕見,是以本也沒有太多人在意,及至后來,張衍成就一品金丹,門中幾名經歷過當日之變者方才想起這一關竅來,心中隱隱警凜,意識到那兇人當日說不定是有意為之。
張衍雖不得法寶相助,但有殘玉在手,心中也自不怵。
盡管信心十足,但行事之時,他也還是極為謹慎小心,要自演真印,當要先弄清楚其中玄妙方可。
他吸了口氣,伸手入袖,拿住殘玉,心神一沉,便費心推演起來。
他此刻推演的,并非只是那兩道真印,還有經羅書院中看來的凝印之法,這法門共是三百多種,皆是溟滄派前輩所留,
他也是慶幸不已,幸好投在了溟滄派中,萬年積累,才有這等深厚底蘊,若是換了旁門小宗,能尋得數種已是不錯了。
可盡管如此。這些法門多數都為下法,中法那是少之又少,上法更是一個也無。
索性他只為探究其理,找出其中的不同與相同之處,并不是要借用參照,是以好壞差別不大。
時日慢慢過去,小壺鏡中又過得兩年。
這時在玉中,張衍已是推演了近百年,除了將鐘穆清與秦掌門所予真印試著凝聚了一遍,他還將三百余種凝聚真印的法門逐一演練。方才收手。
到了此刻,他對真印理解之深,可以說此一境界之中,無人能出其之右者。
真印為何如此這般凝聚,何處長,何處短,他已是了然于心。
鐘穆清所贈那道法力真印,變化萬端。妙用無窮,若是以此法凝聚真印,修行神通法術時比常人快上許多,當可大大提升己身戰力。
而掌門所賜那真印,則是舍去所有枝節,只存主干。稱得上是大道唯一。
兩種法門,皆有可取之處。
鐘氏那法門,張衍揣測此留真印者,應是極為好斗之人,方才會走此門路。
而掌門那真印。若是專心一意修持,沖關破境,遠勝他人,未來成就之大,不可計量。
但這不是說其中便無有爭斗法門,只是純以斗陣而論。比之前者,卻是欠缺許多。
前者重法,后者重道,也說不上誰高誰下。
此時張衍對自己該走何等門路,已是胸有成算,他并不準備照搬前者,而是要獨辟蹊徑。
他正了正身子,心神往殘玉再度沉入進去。便演練起自己所想來。
只是這一回,卻他所耗時日卻比想象中長久許多。
就算有前番苦功打底,他也是堪堪用了一年多,也即玉中四十余年,反復嘗試,不知經歷多少挫折,方才推演出一門凝聚真印的法門來。
只是到了這一步,卻遇上了一個蹊蹺之處。
他每回按此法凝聚真印,所得結果皆是不同。
細細找尋原因之后,這才明白過來,暗忖道:“原來這凝聚真印之時,哪怕細微之處稍有不同,便會導致結局不同,并沒有固定成法可以依循。”
既是如此,他也是干脆,不再費神勞心,而是把殘玉收起,就坐定蒲團,將法訣拿動。
那腹下金丹得了指引,倏爾一個震動,將全身丹煞收聚一處,照著那真印凝結之法,就是一個運轉。
霎時之間,那琉璃也似的金丹放出五色妙彩,毫光映現,自其上飄起一枚虛幻不定的真印來,燦若瑰霞,剔透晶瑩,氤氳飄渺,有無數符箓鳥篆,蝕文玄書一一浮現而出。
待這符印愈演愈真,那其中符箓篆文也是愈加清晰之時,就自其中滋生出無窮精氣來。
張衍精神不由一陣振奮,這精氣便是凝聚真印之時,將一身丹煞轉煉而成,若能及時利用,便可將他自身功法神通大大提升一層上去,是以化丹修士邁過這一關后,實力都會驟然拔升一截。
他自忖己身所修道術不少,但真正克敵制勝的法門也就幾樣,那“五行真法”為自己修道根基,乃是最為緊要之處,是重中之重,如能補益這一法門,那是最好不過。
因此他毫不猶豫,立時就將那泊泊精氣引動,渡入其中,不停推高這門功法。
此法節節攀高,威力也是一層層提升上去。
當張衍幾乎懷疑此法會不會一口氣吞了所有精氣后,但身軀一震,發覺再往上去,這功法進展已是頗緩,便把住了勢頭,不再往其上耗費精氣,轉而設法推進那紫霄神雷之法。
這法門確是厲害非常,他施展至今,還未見能正面與之抗衡者,壯大這門神通,也是早有籌謀。
張衍丹成一品,精氣果是渾然磅礴,如海淵深,當紫霄神雷神通無法再衍進之時,發現竟還余下不少。
他略微估算了一下,這五行真法汲去了他大半精氣,約莫是六成左右,而紫霄神雷納了兩成過去,剩下還有兩成。
這精氣若是今日凝聚真印之時不一口用盡,成印之后也會慢慢消散,存留不住,因此他毫不客氣,分別選定了那“瀾云功法”,“玄黃擒龍大手”,“定真逍遙法”,把精氣各自灌入進去。
過得不知多久,就在那精氣去盡的一剎那間,原本虛實不定的真印倏爾一震,凝若實質,再往金丹之中一落,沒去不見。
這時他一陣恍惚,待神清醒之后,他霍然站起,把玄功一運,不禁大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