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無論教眾外客,皆是不知,這七人之中,除了公羊盛大長老仍在主持祭典之外,其余諸人只在開儀之時稍作露面,其后便躲入了內堂之中,不再出現,留在臺上的,不過幾名替身罷了。
這些替身并非匆匆尋就,而是早幾年便在做準備了。
列玄教弟子數十萬,尋幾名貌相相似之人并不困難,只是難在修為氣息無法偽飾,因此還用了許多手段遮掩,到了如今,總算能以假亂真,魚目混珠。
可便是如此,遇上那些眼力稍尖的,還是容易露出破綻。
尤其是大長老公羊盛,熟悉他之人著實太多,此外還需主持儀祭,脫不開身,當著各門各派前來觀禮的修士之面,絕無可能從頭至尾都找人替代,因此需得先將戲份演足了,方可覓機抽身退去。
內堂之中,六名元嬰長老正圍坐一處。
芮道人看了看左右,感慨道:“得虧清師觀與金凌宗并未遣使前來觀禮,否則我等這幾名替身還真是瞞不過去。”
那名譚姓女冠秀眸睜大,忽然問道:“芮師兄到底用得什么法子,竟使得他們不來觀禮?”
列玄教大典,若是不去延請同道,未免說不過去,同時也會惹人疑心。
但若是請了人過來,又難免會露出馬腳。
而今清師觀與金凌宗弟子偏偏一個未至,其中定有文章,她對此很是好奇,究竟芮道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芮道人哈哈大笑,道:“譚師妹,其實說難也是不難,只要來客肯參拜我教祖師金身塑像,便可放他入內壇,否則只能請他站在外殿觀禮了。”
譚姓女冠聞言恍然。抿嘴一笑,道:“難怪了。”
金凌宗與清師觀好歹也是屏東三派之一,與列玄教在中柱洲內鼎足而立,怎肯來參拜列玄教的祖師爺?
可在殿外賀禮,與那些散宗小族并列一處,他們也是不愿的,因此索性來個不理不睬,只當未曾聽聞這回事了。
列玄教門下本就四處傳教。弟子行至何處,都要勸說他人祭拜自己祖師,如今祖師爺飛升祭禮,教中有此要求,倒也并不使人意外,兩派修士也都未曾想到他們其實別有用意。
他們說話興致正高,而另一邊,葉極流卻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道:“師叔還要我們等到何時?不過幾個小宗弟子,又何必再裝扮下去?他如不動身。那也算了,我師兄弟這般上路。六人合力,難道還拿不下一個張道人么?”
他一振衣袖,站起身來,往外行去,邊走邊說道:“我去和師叔說道,無需再等了。”
芮道人見勢不好,連忙將他袍袖拽住。苦勸道:“葉師兄,師伯自有安排,師兄萬勿莽撞。”
葉極流眉眼一跳。甩開他手,緩緩轉過身來,冷言道:“何謂莽撞?師弟給我好好說來。”
芮道人見他眼神冰冷,立時察覺到是自己情急之下說錯話了。
這位師兄性情偏激暴烈,易怒好斗,一個應付不好,可就要弄出大事了,可偏偏他不擅應變,頭上登時急出了汗水。
坐在那里的沙道人沉聲一喝,道:“葉極流,平日里你這般沖動行事,那也罷了,隨得你去,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以說我列玄教興衰成敗,皆在今朝,豈容得你在此胡來?”
只是他這番話非但未曾震住葉極流,反而起了反作用。
葉極流眼旁青筋暴起,怒氣勃發。
他本就與沙道人不對付,后者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登時惹得他大惱,吼道:“沙良,你是什么東西?也敢來說我,難道是要來試試我腰間法劍夠不夠鋒利么?”
往日遇著葉極流挑釁,沙道人都是笑笑避開,或者干脆不予理會,可今日他不知何故,卻是一反常態,毫不示弱回擊道:“放肆!論輩分,我乃是你師叔,你竟敢威脅于我,你這目無長輩之徒,若是敢來與我動手,在這祖師堂下,難道以為我殺不了你么?”
其余四人一看,再不制止,怕要先起內訌了,立時上來勸說。
葉極流目中冷芒亂閃,熟悉他的人便知,這是其心中憤怒快要積累到極點了,都是暗呼不妙。
然而就在此時,卻有一道飛符傳來,芮道人伸手一接,看了一眼,忽然松了口氣,轉而遞給葉極流,道:“師兄請看。”
葉極流眉頭皺起,狐疑接過,他看了一眼,不由愣住,道:“她怎來了?”
這符書上所言,是葉極流昔年一名道侶前來尋他,此女無門無派,乃是小族出身,自他成嬰之后,便離其而去了,而且一別兩百年不曾相見,可今日突然到此,難免令他心中疑惑。
芮道人意味深長地說道:“師伯事先便已說過,我教如此大張旗鼓,要叫那兩派就此放下疑心,也是不能,他們弟子雖然不至,但卻可請得他人前來,查探我教動靜,此女八成就是受他們之邀,特意來此試探師兄的,若是師兄避而不見,或者只以替身應付,那可就要露餡了。”
葉極流面色陰晴不定,哼了一聲,道:“怕個什么,我這便去與她一見。”
他狠狠瞪了沙道人一眼,踏步出去了。
芮道人想想不放心,對著堂中另幾位真人急急一拱手,便轉頭跟了上去。
誰也未曾發現,沙道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遺憾之色,他暗忖道:“可惜,方才若能將這莽夫擊傷在此,那便好了。”
他以己度人,自思七八名真人聯起手來,無論如何也能壓倒張衍了,多一人少一人其實無礙,并不影響大局。
而他深悉葉極流的性子,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是由得其胡來,難免會壞了大事,故而出言相擊,想要激起其怒氣,那便有借口將其打傷。
以此人性格,遭此挫敗,多半是不會和他們一道上路的。
可是未想到,一封飛符,卻意外斷了他的籌劃,天數弄人,他也無能為力了。
剩下四人再等有了半個時辰,忽然堂前火燭一跳,玉簾掀起,大長老公羊盛自外踏入,葉極流與芮道人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堂中長老知是時機到了,竭力壓住心中激蕩,一個個肅容站起,躬身行禮。
公羊盛淺淺還了一禮,他環視一圈,大聲道:“諸位教友,五百年前,我教應勢而生,崛起屏東,然美中不足者,中洲三派并立,我教只得一角,以至手足難舒,然五百年后,天降神物,我教若得此寶,當可保萬萬年之氣運,到得那日,便是混一中洲,也絕非妄念。”
言罷,公羊盛擺動衣袖,來到祖師像前,在蒲團之上跪下。
六名長老也是趕忙一起跪下參拜。
公羊盛叩拜三次,前起身上前,奉上仙香,他于心中祝禱道:“祖師天靈在上,佑護弟子此行順遂,一舉奪回至寶,保得我教氣運綿長,長盛不衰。”
祭拜過后,他拿起拂塵,往臂上一搭,轉過身來,道:“諸位教友,隨我起行!”
他一甩拂塵,引動法門,霎時一道萬丈金光自地下壑道升起,直沖天際!
堂中諸長老神思一個恍惚,身體一輕,皆是隨光縱起,飛去云中。
而此時恰好是祭殿大禮金辰之時,觀禮之人只以為這是列玄教故意弄出如此大的陣仗,再加上掩飾得當,倒是誰也未曾生疑,
眨眼之間,七人就去得數萬里之外,到得事先布置好的分壇地界上,尋得供在此處的祖師神像,又一次依法施為,便再度縱起萬里金橋,一路往屏西之地縱掠而去。
鹿歧山。
張衍忽有所感,雙目一睜,緩緩站起身來,往那地火天爐之中凝視看去。
那里地氣驟然翻騰亂游,熱浪逼人而至,如臨沸水滾泉之前,哪怕他并不精通此道,看這異像,也知是法寶出世在即了。
他默立片刻,又抬起頭來,仰首望了望天際。
自那日程真人離去之后,他便未曾放松警惕。
這四年平安度過,他心中暗自思量,如若當真有什么異動,那必是在法寶煉成之日了。
一直守候到了子夜時分,天爐之下忽有振聲撼地,如千鼓擂動,迫響激烈,遠遠傳出,百數里內宿鳥驚起,成群紛飛而起。
雙月峰中,亦有不少修道之士察覺這里動靜,起身躍上云頭,眺目觀望,私下里則紛紛揣測,得兩位煉器能手合力祭煉四年,不知這法寶究竟會有怎樣神異之處?
然而此時,突然有霹靂聲響徹云霄,像是撞木沖城,一聲蓋過一聲,有道道萬丈光彩斜刺穿射,乍現乍隱,橫掠天際。
不提那些凡俗百姓,哪怕那些修道之士,亦是驚駭不已,不知出了何事,紛紛往天中觀望。
虛空之中這時有如水波蕩漾,圈圈漣漪,層層激開,諸人耳中不停傳來滾石雪崩之聲。
他們方自惶惑不安之時,忽然又聽得一聲裂響,像是靈鏡破散,銀瓶乍裂,一道千丈光崖攀起,憧憧光影之中,有七人自虛空中緩步踏出,或盛裝彩服,或身披大氅,或錦袍大袖,或峨冠博帶,各自都是手持法寶飛劍,雷柱拂塵,周身金星亂灑,彤霞璀璨,一時如同仙客謫塵,神人降世。
列玄教七大長老,已是跨過萬水千山,齊至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