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治辭別了趙夫人,自金鐘殿中出來,便悄悄出了希聲山,騰起遁光,往西南之地飛去。風云網 半日后,他到了西郊一處荒嶺之中,此地聚居者多是身披獸皮,茹毛飲血的野人生番,因靈脈稀薄,少為修士所注意,現下正是惠玄暫居之處。
曲長治在一處石洞前降下云頭,運法訣開了禁制,往內走去,洞內并無明珠燈盞,是以光線甚黯,十幾步后,見一名老道人盤膝坐于石上,俯身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惠玄睜開眼簾,沉聲道:“徒兒此行可是見著趙茹了?”
問出此語時,盡管他神情看去尚算鎮定,可語氣中還是不自覺露出了幾分急迫。
曲長治回言道:“師父,果是如你老人家所料,趙夫人已是設法說服了喬掌門。”
惠玄聽了,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大笑了兩聲,雙目幽幽,看著洞頂道:“我計成矣。”
他定下除去張衍的大計后,用了數月功夫,把人手邀齊,可還未等他有所動作,就傳來了張衍封府閉關的消息,無奈之下,他只能耐下心思等候。
只是這一等,就是二十五年過去,他眼瞅著自己壽元漸枯,張衍卻還不知何時能出關,心下也是焦躁。
偏偏此時嵇道人聞得龍柱禁陣消解,幾次催促,要去下面一探究竟,先把內中物事取了。
因有借重此人之處,不好得罪。他只好命曲長治前去鍾臺門中面見趙夫人。
趙夫人那日所獻計策,實則是出自他手,此計明著是為鍾臺謀劃,其實卻是為了方便他自己去謀取道書。
他對此計原本并無多少指望,此刻聽得居然僥幸成了,饒他往日深沉,這一剎那,也是難免失態。
曲長治這時又道:“恩師,此中卻有一個難處,恩師不得不防。”
惠玄穩下心緒。問道:“是何難處?”
曲長治道:“那喬桓雋命趙茹前要去神屋請得那張道人下來。好似是要暗中防備恩師做手腳,此舉甚是可惡。”
惠玄轉過身去,背對著曲長治,陰沉沉一笑。道:“不。此是好事。說不準可以兩樁難事一同辦了。”
趙夫人獻計之后第二日,就備了車駕,喚上杜時巽。帶了百十侍女,乘風行云,往神屋山中來。
此行除了他們母子二人,還有鳳湘劍派六大名劍之一“百影劍”劍主范英慧。
此女作為鳳湘劍派來使,這些年來卻奉命留在鍾臺派中,此回聞得趙茹欲去涵淵,她也有心一睹斗敗容君重的高人是何模樣,因而也是伴駕同行。
鍾臺掌門夫人出行,一路自有弟子打前站,行程之中順暢無阻,十多日后,就到了蒼朱峰下。
楚牧然引著幾名弟子在門前等候,互相敘禮之后,就請入山內館閣內安頓。
三人居處是蒼朱峰半山腰中,由此看去,滿山青綠,湖水漣漣,白鶴靈禽,時有往來,目光探及峰外,乃是一片如海山巒,再往遠去,卻是波瀾壯闊的北摩怒濤。
范英慧看著這副雄渾畫卷,贊道:“人道神屋山橫絕天北,乃荒國野陸,可我眼下看來,雖還及不上鍾臺‘金山潤水,白鼎瞰岳’之勝景,卻也差之不遠了。”
趙夫人卻覺實屬平常,道:“除去我五派不提,我東勝洲中能占有三城者,便稱得上是大宗了,龍柱斗法之后,涵淵派占有九座仙城,有這氣象,也是不奇。”
范英慧目注過來,道:“難得的是,涵淵門中弟子人人奮發,還有張真人這這般人物,不出數百年,又是一個大派,妹妹可要提醒喬掌門多加提防了。”
她言語中暗指涵淵有朝一日會反客為主,趙夫人哪會聽不出來,她卻不以為意道:“張真人神通確實不凡,可道行尚在二重境中,先不說能否走到那一步中,就是萬一成了,也是數百年后之事了,眼下又何必多慮?”
范英慧道:“來時曾聞,鄭真人修道三千載,不知真人去后,妹妹門中何人為那定海之針?”
趙夫人容色不改,篤定言道:“姐姐也該知曉,覆亡軒岳之后,其道書已入我手,先前種種缺漏便能補全,到時何愁我鍾臺不興?”
范英慧還想再說,這時卻聽得山下一喧鬧,趙夫人也是有所注意,便叫來侍婢,問道:“去看看下面發生了何事?”
這名侍女是她從鍾臺帶來,非是涵淵門中人,因而只得出去打聽,過有一會兒,轉了回來道:“回稟夫人,是張真人兩名出外游歷數十載的弟子回山了。”
范英慧輕笑道:“妹妹來得好生湊巧,這兩位張真人弟子回山,想是回去拜見師長,借此機會,正好求其出面。”
趙夫人贊同道:“姐姐說得是。”
她關照貼身侍婢道:“你去我玉盒中挑幾件珍寶,稍候隨我去拜訪張真人這二位高徒。”
大陳國,南武山。
一名滿面焦灼的道士懷抱一孩童在山中飛遁來回,似在找尋什么。
兜了幾圈之后,見有底下有一座七層高的大塔樓,有彩光寶氣微微泛出,只是外有禁制掩飾,不甚明朗。要不是他之前得知方位,在群山之中根本難以察覺。
他面色一喜,暗道:“馮師弟所言,當是此處了。”
忙矮下身,到了山谷中,高高揚聲道:“章真人可在?貧道觀潭院審楚魚,因孩兒染了毒瘴,特來拜見,祈請章真人伸手一救。”
他連說數遍,山中卻未有任何反應,不禁焦急起來,看了看懷中孩童面色青紫,氣息漸弱。顯是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咬牙,拔了法劍出來,便欲硬闖。
然而就在此刻,面前忽然禁陣如波蕩漾,片刻后就散去屏障,露出了內里那幢塔樓來,他大喜過望,急忙縱身入內,才去數十丈。就見一名形貌兇獰。綠眼黃袍的道士立在眼前,其雙目之中隱有兇光外露,看去不似善類,不覺一驚。下意識停下身形。他遲疑片刻。此試著問道:“可是章真人當面?”
章伯彥看了眼手中孩童,嘿了一聲道:“又是一個中了瘴毒的,至多一刻。這小兒恐是小命不保。”
審楚魚一聽此言,哪還顧得上其他,急切言道:“只要道長能救了我孩兒性命,在下有重禮相謝。”
章伯彥古怪一笑,一運法訣,平地起了一股黃煙,將那孩兒卷了過來,隨后轉身入塔,丟下來一句話“你在這里候著,半個時辰之會,章某自會送他出來。”
審楚魚一臉感激之狀,連連作揖道:“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章伯彥到了塔中,拿出一枚新近煉制的丹藥,喂入那孩童嘴里,再輸一道靈氣入內,少頃,這小童口鼻中噴出一縷縷黑色污氣,隨著此氣出來,面上便就漸漸了恢復血色。
他一揮袖,將滿室污濁之氣化作一滴黑水,托在掌心仔細感應,暗忖道:“此毒非是冥河之氣,亦非地肺毒煙,這觀潭院底下究竟是藏了何物?”
張衍先前查明,太冥祖師那處封禁就在這觀潭院之下,故而囑咐章伯彥來此處看住其一舉一動。可他才至此地,就發現方圓百里內有一股陰毒之氣散發出來。
他乃是冥泉宗中長老,對地下種種晦河幽氣知之甚深,可尋常地肺之下的毒氣上來,見了烈陽白晝,就要散去大半,沒有哪一種有這等如此厲害,現下這山中除了觀潭院附近尚有人蹤,其余地方早已是鳥獸絕跡了。
正也是湊巧,因想弄明白這到底是何穢氣,半月前他順手救了一名路過此地的觀潭院弟子,可此事之后,倒是讓院中修士知曉山外還有一名真人能解此毒,故而有不少人慕名上門來求。
半個時辰之后,他步出塔樓,一甩袖子,將那孩童以黃氣相托,送了出去。
審楚魚趕忙接過,低頭一瞧,見那孩兒鼻息均勻,睡得正甜,小臉上亦是恢復幾分紅潤,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氣,沖著章伯彥露出感激笑容,道:“多謝真人援手。”
章伯彥道:“可否問一句,這瘴毒是從何處而來?”
審楚魚猶豫了一會兒,道:“按理說真人救了我兒性命,本是不該有所隱瞞,只是此事牽扯到本門一樁隱秘之事,不敢泄給外人”
章伯彥不待他說完,就揮斷,不屑道:“貴派之事,章某并無興趣知曉,只是這瘴毒尋常修士吸入幾分,若不得解救,一二日內就有性命之憂,即便有修為深厚之士,日積月累之下,也一樣抵受不住,且據章某來看,毒氣又一日勝過一日,若不根除,要不了幾天,你還得上門來求。”
審楚魚大驚,可一琢磨,卻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著他,疑聲道:“這瘴毒既是如此厲害,真人卻為何在此駐留,而不離去?”
章伯彥道:“我所煉功法特異,地下絕毒之物對你等來說是惡藥,對我里說卻是煉氣煉寶的佳品。”
審楚魚感應到他身上氣機晦澀不明,幽深陰藏,與尋常玄門路數不同,登時信了大半,他嘆道:“若能離去,早就離去了,何必等到眼下”
說到此處,他心思一動,望向章伯彥,帶著幾分期待道:“不如就請章真人去我山門一坐如何?”
章伯彥聞言,眼中隱現幾縷詭異碧芒,嘿嘿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