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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五龍江上千黿聚 萬里山河陳錦繡

  九月初三,鍾臺派于西南龍柱大擺筵席,宴請東勝諸派。

  苦心門接了請柬之后,掌門何遺珠選弟子長老共百數人,乘飛盤云舟,自西南吳國之地出發,往北而來,二十余日后,就到了波瀾翻涌的大川江旁。

  大川江由西向東經行,與另外四條大水在中流臍眼之處交錯集會,世人并稱“五龍江”,其形狀恰如一個“大”字,將東勝洲一分為五,天下格局便由此而成。

  大川江江水湍急,江心之中,卻有一塊塊黑色大礁,密布整個江流之中。

  若仔細看去,當能辨清非是什么石塊,而是一只只體型碩大的怪黿,足踏江底,盤身如磨,只一截黝黑背殼露出江面,在那里承受日月精氣,目光所及之處,就有千數余。

  其中有十來頭尤為巨大,仰起頭來,幾與山平,此刻正迎著烈陽吞云吐霧。

  有驅前而行的長老舉了舉手,示意停下,慎重道:“后面弟子小心,過江時緊隨師長前行,莫要做了妖黿口中食。”

  眾人都是齊聲稱諾。

  這些妖黿平日居于江中,只要有修士過江,就會設法叼去吞了,除了元嬰修士可于極天之上遁行,能夠躲了過去,余者欲要渡江,只能在其入水休憩的那一二個時辰之中,便是如此,一個不提防,也要被其害了性命。

  往日五大派也不是未曾想過將其剿除,可畢竟不是在自家地界上。去到此地的修士都是無心出力。況且妖黿背甲堅實,一般法寶劍器根本攻之不破,就是不敵來者,也可縮頭藏入江底深處,尋常辦法根本拿之無法可想。

  而那這十來頭妖黿更是了得,幾可與元嬰修士相斗,苦心門一行人無意前去招惹,小心繞開,用了半日時間方才過江。

  才到對岸,就有弟子指著下方言道:“江水之旁已有鍾臺弟子結廬迎候。”

  當頭長老哦了一聲。道:“竟是迎到江岸邊來了。喬掌門也是有心了。”

  他本是不以為意,可再往前行十日,卻是為之動容了。

  這些日子來他們行程數萬里,可途中卻是十里一亭。百里一壇。千里一丘。俱有鍾臺弟子相迎,每過千里,山崗上就有千顆明珠堆聚成塔。綻放熠熠光華。

  而道途兩側,不時有金船游曳,每條舟上,皆有彩衣美婢立在舟頭,將水酒自空倒下,在溝渠涸道之中匯流成河。

  又點妖鯉含珠,悠游嬉戲,不時有女婢拋下餌食,隨其張口吞服,腹中明珠放光,點點星熒便在通透水下若隱若現,到了夜中,地煥奇輝,水若星河,當真襯得山河錦繡,風光無限。

  苦心門弟子俱是看得大為驚異,由此處到那西南龍柱,至少還有萬余里地,若沿途之上都是這般布置,粗略一算,至少也要填下去二、三十座仙城積蓄,而南洲三派本宗門下,每派所擁仙城,也不過就是如此數目罷了。

  鍾臺卻是不同,自得了軒岳派家底之后,有近百仙城在手,付出雖多,可也不至傷筋動骨,可謂勢大強盛,想到此處,一眾人等都覺心下震凜。

  那名長老看著大皺眉頭,尋思了一會兒,就往天中一只辟地數里的玉盤飛去。

  此盤名為“四海玉盤”,盤中有山有水,自成一處勝景福地,掌門何遺珠高臥一處青峰之上,他年齒相貌約在四十上下,深衣博帶,張袂如翼,整整個人神藏氣收,菁華內斂,望去平凡,除了身上衣著,卻不似修道之士。

  那名長老到來后,把下面情形一說,拱手道:“掌門,鍾臺擺出這等陣仗,分明是做給我等看得,其中不無夸耀示威之意。”

  何遺珠聽了稟告,笑道:“陣仗確實不小,如此施為,豈不是要撒出去數千弟子?鍾臺門中莫非就不留人了么。”

  他一轉念,招了招手,喚過一名弟子,道:“你下去打聽,問問那些人是從何而來。”

  那弟子領命去了,不多時就轉了回來,道:“掌門,弟子已是問得明白,底下大部原先軒岳門人,此番迎來送往,多是彼輩為之。”

  何遺珠笑著對兩側十余名弟子道:“為師來時便曾說過,這兩派不合已有千數載,而今雖并歸一體,可千百年下來的積怨,又哪能夠輕易消弭?而今鍾臺貌似強盛,實則內含隱憂,好比那千年蛀樹,看去枝干粗壯,實則肚大腹空,不足為懼。”

  門下弟子紛紛稱是。

  那名長老并不吭聲,他卻是明白,這番話不過是給自家人提氣。

  東勝洲中,一個門派若有洞天真人坐鎮,那便能屹立不倒,而后評價其門派是否壯盛,關鍵只有兩處,一是看那仙城幾何,二便在于功法神通。

  而鍾臺道統乃是大彌祖師傳下,開派祖師雖只身旁伺候童子,未得十分真傳,可比之別家還是勝出許多,洲中唯一能與之相比者,也只有小倉境一家。

  鍾臺如今得了軒岳功法,再有數百年,誰知能變成何等模樣?

  三派之所以要染指龍柱,也并非全是底下秘藏,而是聽聞有其內大彌祖師手書,要是鍾臺得去之后,再造就出一個洞天真人出來,那又能保兩千載不衰,此后如不出意外,必能壓制南洲三派,故而想法設法不令其得手。

  這時底下上來一名弟子,抱拳言道:“掌門,我等身后有十來人挨近,好似是那青宣宗修士。”

  何遺珠笑道:“茅老道也到了么。”

  他輕輕一拍,身下玉榻騰煙飛起,眨眼到了外間,他舉目觀去,見十余里外,正有一行人過來。

  當先一人頭戴八梁冠,身著檐榆袍服,腳下方口青云履,臉上五官擠在一處,看著滑稽可笑,身下騎著一只花翎大燕雀,正是青宣宗掌門茅無為。

  他身后是門中三賢,虔情,善誠、純白三位真人,身上衣衫污漬滿身,像是多年未曾換洗,坐下俱是騎著一只禿毛鳩,加上隨行弟子,不過十來人,看去一個個無精打采,寒酸了極點,與苦心門這處相比,簡直慘不忍睹。

  何遺珠看了這番景象,不免好笑,遠遠言道:“茅掌門,不想在此撞見,我這處寬敞,多上幾人也是坐得下,還能遮風擋雨,何不上來同行?”

  他言語中暗有取笑貶損之意,茅無為卻是哎呀一聲,稽首道:“何掌門既一片盛情,老道就腆臉一回了。”

  話雖如此是說,可他臉上毫無半點不好意思,身后三名真人也是欣然從之。

  青宣宗修士從不在乎什么臉面虛禮,只講實惠,既能省了自家氣力,那又何樂而不為?

  這幾人一齊往玉盤上來,茅無為當先落地,下來之后,那大燕雀撲扇一下翅膀,化為一個眉眼嬌俏的紅妝女子,似有有幾分羞怯,垂下頭來,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側。

  何遺珠一揮袖,命弟子上去招呼。

  茅無為坐了之后,見桌上擺著不少珍饈佳釀,毫不在意自己一門之尊的身份,抓了一只涂滿蜜汁的大鵝過來,就這么大口啃了起來,幾口之后,他抬起頭,瞪眼看著旁側門人弟子,含糊不清地說道:“愣著做什么,手快有,手慢無,再不動手,可就全便宜老道我了。”

  三位長老聽他這么一說,爭先恐后地坐下,似是生怕他全吃完了,都是狼吞虎咽起來,身后幾名弟子也是有樣學樣,看得苦心門弟子都是目瞪口呆。

  何遺珠諷言道:“茅掌門這身道袍如此光鮮,不會剛換上的吧?”

  茅無為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桌案,對著身后三位門中長老道:“如何?如何,我就說何掌門必會問這一句,給錢給錢。”

  三位真人相顧無言,各自摸摸索索從袖囊里掏出一盒靈貝,乖乖送入其手,只是輪到純白真人時,他臉上神情卻是十分肉疼,哭喪著臉道:“師兄,可否留些小弟做棺材本。”

  茅無為冷笑一聲,一伸手,毫不留情地奪了過來。

  隨后他抹了抹嘴,沖著何遺珠得意洋洋道:“好叫何掌門知曉,老道這件袍服卻非是新換的。”

  他把衣衫一解,敞了開來,露出里面厚厚油垢,扇了兩扇,傳出一股人人捂鼻的腥膩之味,嘿嘿笑道:“如何?不過是里外下調換而已,還是三十年前你我下棋時穿得那件,何掌門未曾料到吧?”

  何遺珠神色微僵,他這時心下暗悔,自己明知這老道脾性,卻還把其請了上來,實是自作自受。

  青宣宗這幾人足足吃了一天一夜,直吃得案上盤盞山積,這才緩下。

  茅無為滿意摸著未曾有甚變化的肚腹,撇眼一看,見一名還在大吃大嚼弟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恨鐵不成鋼道:“吃吃吃,憑你那道行,又能吃上多少?此處不過是墊個底,稍候還有大宴,莫要吃得太飽。”

  這名弟子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盤盞。

  何遺珠見他們停下,終是松了口氣,咳了一聲,道:“都這些時候了,怎不見陳掌門?不知茅掌門來時可曾瞧見?”

  茅無為打了個飽嗝,拿了根竹簽過來,剔著牙道:“道友休要忘了,趙夫人可是出身鳳湘劍派,兩家本有故舊親誼在,怕是早已先到一步了吧。”

  何遺珠聽了這消息,心底驟覺一緊,此來說是赴宴,可其實是為龍柱之事,要是三家共進共退,那還好說,多半能逼得鍾臺讓步,可若被拉攏去了一家,可就有些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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