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兩宗半途遭襲之事傳至涵淵門中。
洞府之內,張衍放下符書,對面前來送信的鍾臺弟子言道:“多謝喬掌門遣使告知此事,回去之后,請替我代為問好。”
那弟子道:“信已送至,小人這就告退了。”他俯身一禮,便轉身出了洞府。
張衍略略一思,道:“鳳湘劍派只有掌門陳淵與兩名劍主逃去,而苦心宗只有更是損折慘重,掌門何遺珠僅以身免,經此一事,這兩派實力大損,這百年內恐再力北顧了。”
景游笑道:“老爺,這妖魔雖是了殺了十來人,仍未把星珠找回,卻是白白忙活了一場。”
張衍微微搖頭,道:“怕是未必。”
他伸手入袖,取了一枚九黃星珠出來,擺在案上,并以法力鎮住,言道:“景游,你亦是妖身入道,又曾在何真人身邊服侍,可能認出此物為何?”
景游認真盯了幾眼,好一會兒后,他一拍腦袋,指著言道:“老爺這么一提,小的卻是依稀想一事來,我妖修若想飛升成道,若是有玄門氣道法門傳下,便唯有練就九枚本命元珠,方可避過天降災劫,看此物模樣,與九黃星珠極其相似,只是能修煉到此等道行的妖修,不是上古天妖一脈啊。”
說到最后,他語聲之中不覺流露出敬畏之意。[
上古天妖,那可是能與洞天真人相抗的妖修,非是他這等小妖可比。
張衍目現精芒。言道:“那日事后,曾有鍾臺弟子前去查看。可兩派修士連一具尸身也未找回,只得些破損法衣法寶,疑似與林長老一般吸去了精血骨肉,我先前便有所懷疑,聽你此言,此物多半就是那本命元珠了。”
景游一嚇,道:“此妖莫非是在吸取精血,好使肉身脫困?”
本命元珠非但能避災脫劫。亦是精血收藏之所,可吞食他人精血為己用,元珠越多,則煉化越快。
更為可慮的是,但凡天妖精血,只要一滴尚在,若是神魂不失。哪怕軀殼盡毀,亦能重新煉了回來,更別說天妖之身,也未必會如尋常妖物一般朽爛。
張衍朝洞府之外望去,目光深邃難測,似是探及極遠之地。道:“前日章道友來信曾言,那封禁破解在即,是與不是,到時便知。”
景游是知曉此妖來歷的,不禁咽了口唾沫。道:“老爺,那可是祖師封禁的上古兇孽。恐是難以對付,不如去信門中,請諸位真人前來收伏。”
張衍笑了一笑,道:“如為此事便驚動山門,卻是因小失大,你稍候持我諭令,諸弟子這幾日各安其職,不得擅自出入,若外界生變,不必驚慌,我自有計較。”
東勝南洲,觀潭院。
過元君成功截殺了兩派修士后,未有再去尋張衍斗法,而是縱風馳云,用了二十余日,重又回來此處。
陳淵此刻早把弟子撤走,臨去之時,將觀潭院弟子盡數屠滅不說,還把四周地脈靈機俱都搗毀,以至于百里之內草木枯萎,河泉涸竭,此刻望去,一片死氣沉沉,形若鬼蜮。
過元君卻不在意,他舉首望天,暗暗道:“還有七日本君就可脫困,只要找回元珠,再覓一地潛修千年,便能元氣盡復,好似那老道曾傳下道統,到那時我必殺上門去,以泄萬年封禁之恨。”
萬年前有大能修士接連封禁數頭天下兇物,他聞聽之后,自知身在其列,因而著手準備退路,先是一件寄托神魂之寶,又將自身本命元珠送了出去,以待來日。
它被封禁之后,此珠后來被歸靈派意得去,并將其當作了鎮門之寶。
至于元珠每每用出,需以修士精血補養,那只不過是過元君事先設下的一道法禁,好借此派之手補養自身,令元珠之內精血時時盈滿,不致隨時日流逝而失。[
可就算泰衡老祖那等人物,在封禁之下若久不脫困,也要精血枯干,神魂漸消,它縱然有寶物護魂,但一禁萬載,最后也只剩殘魂一縷,要不是鳳湘劍派發現此處封禁,以為內中埋有上古奇物,命觀潭院煉化禁制,它也是難逃一亡。
他在觀潭院中轉了一圈,最后尋了一座殿宇,在屋脊之上落下,盤膝一坐,耐心等候封禁開解。
很快七日過去,到了第八日子時,他心生感應,連忙放了靈機下去一探。
原本他進出上下,如鉆狹井,逼仄難行,這一回卻是毫滯礙,顯見禁制已氣出靈散,冰消瓦解,不由一聲狂笑,頂門之上一道白煙飛出,拋了商清俊肉身,就往一投,鉆入地下。
觀潭院地底之下,不知多少深遠之處,一條身長足有千丈的妖物忽睜兇目,兩道幽幽光華直透地表,須臾照徹山巒,其腹下密密麻麻長足攀動,緩緩往上爬來,隨其拱動土石,方圓百里之內皆是山崩地裂,震動不休。
過得少時,忽聞震天動地一聲大響,碎石飛崩,泥砂揚揚,地表之上,整個觀潭院竟已是消失不見。
黑霧煞氣之中,就見一條猙獰蜈蚣自地底鉆了出來,其頭隆如丘,尾如勾剪,身軀根根節節,如披甲胄,有三千六百五十數,每一節上生一雙鉤足,色呈碧青,宛如硬玉,顎下一對鉗牙,時裂時交,甫一現身,妖氣沖霄,山河皆悚,天中黑云彌布,日月慘淡光。
這蜈蚣一抖身軀,肢節噼啪爆響,周遭山川齊皆震蕩,一聲怪嘯,腹下涌出一團遮天黑煞,飛身而起,裹著邊聲勢,朝東飛馳。
此刻數千里外,鳳湘劍派山門之中,一名方面大耳的道人忽被驚動,他朝西地望了一眼,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吩咐身邊童兒道:“大敵將至,速去傳令,命陳淵攜弟子去藏豐仙城暫避,不論何事,我法旨,不得出來。”
身邊童子見他說得嚴重,不敢多問,一揖之后,就腳步飛快地去了。
這道人稍作思索,又以法力捏了兩道求援符信出來,往天中一發,便分往青宣宗與苦心門飛去。
東華洲,溟滄派。
沈柏霜乘風而上,須臾到得浮游天宮一處偏殿之外,才落下身來,一名童子自殿內出來,恭敬執禮道:“沈真人,掌門請入殿。”
沈柏霜衣袖一振,信步入殿。
三月之前,他破悟玄關,終是一舉踏入象相境中,今次成就洞天之位后,掌門秦墨白第一次召他入見。
于此三大重劫之際,溟滄派卻又添一位洞天真人,各派俱是震動,六大魔宗自斗劍之后,這數十年來動作不小,可得知此事后,也是收斂了幾分。
入到里間,見秦墨白端坐玉臺,頂上波濤浩然翻卷,勢若窮,看一眼就覺身軀沉沉,忙把頭一低,上去見禮,道:“掌門師兄有禮。”
秦墨白笑道:“師弟免禮,且坐下說話。”
沈柏霜再是一揖,到了一旁坐下。
秦墨白與他寒暄幾句,又說些修道之上的感悟心得,才轉入題中,道:“前日祖師堂中,禁碑自鳴,當是又有一處封禁被破解了去。”
沈柏霜面色平靜,今日尋他來,便早已料到定是有事差遣自己,便道:“掌門師兄可知那封禁在何處么?”
秦墨白道:“東勝洲。”
沈柏霜略一思索,道:“可是張師侄所去之地?”
秦墨白頜首笑道:“不錯,我遣他前去,正是要他設法除此隱患,只是封禁解后,天機有變,那底下妖物似有脫劫之象。”
沈柏霜神色肅然,道:“聽聞祖師封禁妖魔,俱是上古奇兇之物,張師侄道行雖為同輩翹楚,可對上此等大妖,恐也非是其對手。”
秦墨白緩聲道:“我正是為此事才喚師弟來此。”
沈柏霜道:“師兄之意,可是要小弟前往東華相助?”
秦墨白淡笑道:“我交予他這事,還有暗中考校之心,你去之后,他若未遇險境,便不必現身,且看他如何化解,要是法應對,你再出手救他不遲。”
沈柏霜神色微動,隨后緩緩點頭。
如今門中十大弟子,凡修至元嬰境者,皆是在外歷練,但遍觀下來,唯有張衍這處最是難為。
可他非但不覺是苛待,反而是能看出掌門對其極為看重。
門中能成洞天之位者,不是由十大弟子之中拔選而出,可真正能得門派傾力栽培者,卻是寥寥幾。
譬如他自身而言,縱然為卓御冥大弟子,仍是一路坎坷。
此一輩弟子正逢三大重劫,這既是劫數,又是千載難逢之機緣,是以其背后族門師長皆在發力,爭斗可謂激烈。
此刻誰能為宗門立下大功,誰便有機會先一步踏入天門之中。
半個時辰之后,沈柏霜出了浮游天宮,他望了天際一眼,隨后把身一晃,轟隆一聲,一座如山似岳的拔天法相巍巍而起,上矗天穹,下伏諸巒,水繞云徊,氣正清崇,四方有白虹浮波,溘溘喧空。
他成法之時,秦玉曾贊言“清灑瑤琨云蒸岳,天霜一洗映水白”,因而其法相名號謂之“霜天云岳”,此刻只見這尊法相朝上一涌,一聲驚空大響,已是勢出云表,鴻飛天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