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感應到這一道心禁用意時,也是不禁一揚眉。
莫說他這回是受金道人所托,帶了宣照宮門下三人來此,便是雙方互有仇隙,當真要下得狠手,也需問個是非曲直,無有無緣無故下手濫殺的。
但要是順從其意,那是有違他本心。
要是不從,那此一禁關就難以過去。
他細想了一下,已然是有了解決之道,當即傳音幾句下去,再把袖一揮,將法力蕩開。
霎時之間,天旋地轉。
張蟬、雙蛟及宣照宮等三人皆在這一拂之下,俱被轉挪了出去。
他微微一笑,既然要將身邊人斬下頭顱才可過去,那么他身邊倘若無人,那又去斬誰的頭顱?
陸道人覺得眼前一花,眼前景物已是大改,前方有四座高大山巒,似柱石一般,筆直向上,不似先前生成,倒似有人以大法力將之埋插此地的。
不過經歷先前兩光,東萊洲上出現何等怪異之事,他也不覺奇異,再左右一顧,見兩個子侄好端端地站在身邊。
方才聽了張衍傳音,知是為心禁之故將他們送走,下來之路,卻是要自己走了,便道:“你二人隨我來。”
金子康望見前方那仙云繚繞的奇境,卻是遲疑不前。
他修行數十載,卻從未出門游歷,實則宣照宮也不興如此,海上多是巨怪兇物,像他這等嫡脈,誰敢放任他隨意出去?
在經歷了最初的興奮之后,此刻竟莫名升起濃烈的思鄉之情。
仿佛一旦入得此洲,便再也無法從里出來,終生再無望見得父母兄弟。
想到此地,不免生出畏怯之心。不往前去,反是后退幾步。
陸道人察覺到他的不妥,問道:“怎么了?”
金子康期期艾艾道:“叔父。小侄不去了,不如就此返程如何?”
陸道人臉色一沉。當即就要呵罵,但隨即想到,這可能是這侄兒被心禁所擾,以至如此。
吸了口氣,正待安撫,卻見金子祥站在旁邊目瞪口呆,一動不動,心下一緊。問道:“子祥,你又如何了?”
金子祥伸手指著前方,顫聲道:“師叔你看。”
陸道人轉回頭一看,也是目瞪口呆。
前方云霧正逐漸消散,見那四柱之上竟撐有一座巍峨丘殼,色呈玄黑,形如圓蓋,光禿禿不見草木。
可再仰首往高處望去,便見一只蛇首模樣的頭顱自丘殼中探出,沒入云中。這哪里是什么高岳,分明是一碩大無朋的巨鱉!
蛟車入了門戶后不到半個時辰,云中現出一幢廬舍。先前尾隨張衍等人而來二名道人也是同樣到得此地。
白衣文士側著身,護住手中寶香,待煙飛而去,入了一處云霧中,一下不見了去處,他再俯瞰了一小會兒,興奮道:“師兄,找找了,應是此地了。”
麻衣道人也是精神一振。忍不住自蒲團上站起,走前幾步。遙望了片刻,皺眉道:“可這怎么也瞧不出清楚。會不會其等故意弄出的玄虛?”
白衣文士笑道:“師兄多慮了。已是任我等跟了一年,要動手早便動手,再則師兄你來瞧瞧……”
他用手指了指四周,“如此大的云霧,至少籠罩千里之遙,可竟是憑空而來,先前沒有半點征兆,便是那外洲來人道行高妙,怕也做不到此事吧?”
麻衣道人一想,也覺是自己多心了,“好,那便速速追了上去,莫要讓陸千遠占了先機!”
白衣文士斷然道:“那自是不能!”
他立刻嘴中起咒,腳下廬舍得法力催運,輕輕震動一下,就化一團白煙輕氣,載著二人往門戶之中飛入。
一到里間,二人便看見了前方明月仙山,不覺愣了一下。
他們雖不知什么“虛境關”之說,但能在渾洋之上逍遙至今,都是有真正本事在身的,論及道行,也比陸道人還要高上幾分,當即感覺出來不對。
白衣文士嗤笑道:“如此虛幻之景,也想欺瞞我師兄弟二人耳目么?”
起意一察,立時觸及靈機所在,把廬舍一掉頭,看著后方,大笑道:“這方是正途。”
前行不久,那“正道關”又至,他們各是冷笑,也是毫不猶豫穿行過去。
只是躍過了那山岳后,他心底驀然浮出一股玄妙感應,忽然知曉自己已然闖入某處禁陣,眼下這一禁名為“獨行禁”,他若要入洲,卻需先殺死自家師兄。
這感覺明晰無比,竟是刻印在心頭一樣。
他頓時愣住,“我與師兄雖非情同手足,可這些年也是互相幫襯,這怎能下得去手?”
下意識看了麻衣道人一眼,然而卻看不出對方表情變化來,心下不禁一凜。
“我心中有此禁,師兄法力比我高,不定也有此禁,我不想殺他,若他想殺我呢?”
想到這里,他渾身不禁一緊,背后冒出冷汗,暗暗起了戒備之心。
然而越往前行走,他越覺不安,到得后來,目中不禁浮出幾絲兇光,暗道:“師兄,這卻怪不得我了,祖師遺寶落入金氏手中,我等外支弟子便永無出頭之日,既然我二人之中只一人可去,那不如將這機會讓與小弟我吧。”
此念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起了全身法力,忽然張口一噴,一枚白丸飛出,正中那麻衣道人后背。
后者似是毫無防備,一聲未吭,就直直載下云頭,掉入海中,尸首隨波濤起伏了一下,便就被一個浪頭卷去,再無蹤跡了。
張衍將身邊之人盡數送走之后,“斬首禁”自然被破,前方景物再是一變,霍然敞開一條筆直海路,兩旁峰巒夾水對峙,好似敞門迎客。
然而他卻不見輕松。反是神色一凝。
先前那禁雖去,但此刻居然又來一禁。
這一禁關對他而言十分麻煩,名為“望山禁”。恰恰是先前那位前輩所歷之關,若沿此道下去。你也不知何日會是了局,或許是數十年,亦或是是上百年,更甚一步,到了壽元消盡之時,也未必見得走通。
按照先賢記述,只要破去關隘,后面便再無阻隔。
而現下看來。卻非是如此。
他閉目凝思,問題當是出在方才破禁之法上。
若是未曾破禁,那么直接絕了去路,或者干脆無甚變化,不會似眼前這般又生一禁。
那只有一可能,“斬首禁”要他斬殺的并非是人,而是“情”。
再對照回想幾位前輩記述,先前許多不解模糊之處,此刻竟是一一有了答案。
他頓時明了,當年在這東萊洲中設禁之人。許是秉承無情之道的前輩大能,不是同道,難入其門。
難怪以前人大德之多。卻對此處記載極少。
而那些行心承無情之道的前輩,視他人若無物,對自家如無明確好處,想來也不會留下只言片語。
他冷哂一聲,東萊洲又非其一家一姓之地,別人去得,他也一樣可以去得。
何況還有師門之命在身,現下已然除去四妖,還有一頭便能克盡全功。斷無在臨了關頭止步。
便不提此,他推解蝕文后。漸漸已能體察天地妙理,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自己冥冥中尋訪的一線機緣似就應在此地。
“既然無法立時入內,那便用個迂回之法好了。”
他正要行動,可在這個時候,卻見一個身影遠遠過來,到了面前一揖身,道:“老爺。”
張衍目運法力一瞧,見的確是張蟬無疑,便問道:“你怎回來了?可是過了心關么?”
張蟬摸摸腦袋道:“小的好似未有什么感應。”
張衍微一皺眉,張蟬雖是蟲豸化身,比較人心思欲,自然少了許多,但不等于說他已然脫生靈本欲,照理也應受心禁影響,不會這般容易脫了出來。
“心禁之關,應是一視同仁,可張蟬未曾受制,這其中定有什么古怪地方。”
可若不入洲,再如何想也是無用,故而他不再去糾纏此節,命其退開一旁,自家坐定塔閣之中,運功半日,便自軀內聚出一滴魔血。
將此血自指尖逼出,落在爐灰之中,少頃,便化為一株青苗,仿佛瞬息間跨過千八百載,其忽忽長高,而后花開蒂落,最后出來一個翩翩少年,與他相貌有六七分相似。
由先人記述和方才過陣時體察可知,闖陣之人法力越絕,則禁關對其防備愈強。
因若尋常人物,只那些高山大河,便已是難以逾越的天塹,自然無需太過著力。
而這具化身好似那新生嬰兒,心念宛如白紙一張,身上又無半點法力,若往里去,無論如何也不會被那心禁壓倒。
可要了然洲中情形,必需以神意附著其上,還可能被心禁擋下,這卻是兩難之事,故而他小小弄了一個手段。
他將神魂識念埋藏入心之深處,一旦遭遇變故或心神劇烈變化,便會引動本識,出來接替其身。
不過卻不可當真無有防身之法,否則一只山中大蟲就可斷了他的謀劃。
他沉吟了一下,思忖道:“也好,如今就借這個機會看一看,這條路是否走得通。”
將九攝伏魔簡拿出,在手中輕撫幾下,再一彈指,便沒入分身眉心之中。
按他原先所想,是在自家洞天之后,化出一尊分身,令其去修煉那十二魔相。待其有成之后,再設法化去那縷神念,再將之奪來收歸己身,如此就可得了這具魔相之身,是以人伏魔,而人合魔道。眼下既然有這機會,那便不妨試上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