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亂起的那一刻,兩聲尖利呼嘯隨之傳出,而后就見一具半截鮮血淋漓的尸身從天拋落下來。
這一下頓時惹起更大騷亂,到處都是四散奔逃之人,還夾雜哭喊悲啼之聲。
張明抬頭看去,他目力極好,即便夜色之下,也能一眼瞧見天上有一頭好似大雕的黑影盤旋,只是仔細打量,卻是一頭人面鷹嘴,肩上生翅,下身有腳的妖物。
這種怪模怪樣的妖怪,分明是化形不曾到家,走偏了路數,未來也成不了什么氣候,用老師傳授的掌心雷就能打死,可下意識一抬手,才恍然醒覺,這里偏偏無有半點靈機,這雷法卻無法施展出來。
那鳥妖在慌亂人群頂上盤旋一圈,忽然下撲,頓時撈著一個孩童,就往上飛縱。
下面有一個中年婦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死命拽著孩童雙腳不讓離去。
鳥妖扇了兩下翅膀,竟一時無法抓了上去。
這等時候若有人上前幫襯,不定能救下那孩童,只是周圍之人畏懼妖怪,沒有一個敢上去,都是遠遠避開。
張明左右一掃,見地上有一塊石頭,當即彎腰撿起,可想投擲時,卻發現這片刻之間,那妖怪竟已抓了孩童往天中升了五六丈高,眼見就要去得遠`長`風`文學`www.cwx.et了,他心下大急,使足全身力氣朝那處就是一擲!
在他勁力驅馳之下,這石子飛掠極快,幾乎在眨眼之間。就打在了那鳥妖羽翼之上,只聽啪的一聲,登時將之打折,此妖痛嚎一聲,身軀晃了晃,竟是一頭從天掉落下來,而那孩童也是與它一同墜下。
張明暗叫一聲不好,離地如此之高,以那幼小身軀,掉下來定是摔死。
可想要趕去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個大漢竄出,須臾躍至下方,往地上一趟。再雙手向上一托。一聲悶響。竟是將那小童穩穩接住。
那大漢恍若無事,上下一摸,見其身上無有缺損。便就他放下,翻身起來,自腰間抄出一柄小錘,快步向那鳥妖走去,對著其腦袋連敲數次,后者起初還發出凄厲慘叫,可過去十幾息后,便就一動不動,沒了聲息了。
一旁婦人見自家孩兒得救,激動異常,上去將他緊緊抱住,那孩童方才被嚇得傻了,一入人懷,頓時大哭起來。
而那大漢了擦頭上汗水,喘了幾口氣,就往張明這處走來。
張明方才未曾留意,此時才看清,此人身軀比常人高大許多,滿臉胡須,相貌很是兇惡。
于老丈在后面道:“小道長莫驚,這是小兒于端,雖是貌丑了些,但品性卻是不壞。”
于端見張明與自家老父認識,愣了一愣,隨即裂嘴一笑,翹起拇指稱贊道:“小道長好本事,這些個妖怪皮糙肉厚,尋常刀斧都劈砍不壞,未想被你一石子打下來。”
張明道:“慚愧,是小道考慮不周,若無于大哥伸手,人也救不回來。”
于端搖搖頭,道:“總比喂了妖怪的好。”
于老丈道:“端兒,你可又是空著肚腹回來?”
于端有些尷尬,道:“本來榮候賞了些吃食,只是來路上見一朋友處境艱難,便就都給了他。”
于老丈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但卻未怪他,道:“亂世之中,人人皆是不易,幫就幫了吧,此也是道義,不過需記得你身后還有寡嫂幼侄,一家人俱是少不了你。”
于端道:“阿父教訓的是。”
于老丈又道:“蘭姑為你備了些湯粥,去喝些吧,稍候我還有話問你。”
那婦人牽著孩童跑了過來,對著張明和于端千恩萬謝。
同時過來的,還有一個兩目通紅,書生模樣的人,他對著拱手道:“這位道長,想請你做個度亡法事。”
張明目光留意到他身后有幾個人在收斂那半截尸首,那書生目光黯然道:“那是家兄。”
于老丈息一聲,道:“小道長,能幫就幫一吧。”
張明有些遲疑,他記憶中,自己這一門求得乃是仙道,乃是出世之法,自不會做什么度亡法事,但又不忍心拒絕,想了一想,便道:“那小道便問這位兄臺頌一段我師所傳的《平心經》如何?”
那書生不曾聽這本道經,不過他只是來求個心中慰藉,一禮拜下,道:“那就拜托道長了。”
張明盤膝坐下,調和內息,待氣息勻了,便緩緩啟口,將經文一句句唱念出來。
他語聲抑揚頓挫,好似涓涓細流,清清悠曲,又如那春發草木,于寂靜之中蘊含無限生機。
在場聽到之人,無不心神寧和,心頭自生出無限希望,連那悲離之氣也淡了幾去。
許久過后,這一段經文終是念畢。
于老丈嘆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書上來對他一拜,放下兩包肉干,再是一揖,便就帶著人離去了。
于端盯著張明看了幾眼,道:“小道長是有個真本事的。”
張明有些不好意思,道:“于兄過譽了。”
于端哈哈一笑,他去后面喝了粥湯,就又轉了出來,隨后就地一坐,道:“阿父,有什么話要問孩兒的?”
于老丈捋了捋須,道:“你可能認出這妖魔是從哪里來的?”
于端道:“好似孤央王手底的嘍啰兵。”
于老丈面泛憂愁,道:“如此說來,那妖王就要追上來了?”
于端道:“阿父放心,這處有三百候府親衛,對付那些小妖不在話下,那妖王每次吃人,都要睡個一年半載,那時我一家人早已到了大樂城了。”
他露出堅信不疑的神情。加重語氣道:“定會好的。”
于老默默點首。
于端轉過頭,對著身旁的侄女道:“涴兒,方才妖怪來時,你怕不怕?”
涴兒道:“有二叔在,涴兒不怕。”
于端哈哈大笑,將她抱了過來,舉高幾次,引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張明受了幾許感染,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此時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問道:“于兄。方才見你躍動之間,似是比常人遠些,臂膀也很有力氣,可是修習過煉氣之法么?”
于端道:“小道長看得不差。不過那非是什么煉氣法。而是榮候府上傳下的精力藥散。服下之后,氣力倍增,能管一個時辰。不過之后卻是手腳酸軟。”
張明道:“可否給小道看上一看。”
于段爽快道:“無有什么不成的。”他自懷里摸出一個紙袋,遞了過來。
張明接過,倒在手心上一些,聞了一聞,發現其中有幾味他熟識的草藥,藥力俱是霸道的很,但另有一些雜散卻是認不得,但能確定是激發血氣之用。
常人服了,氣力的確會大上一些,對付一些未曾化形的小妖倒是夠了,但其中卻有一個弊端,人若久食,必傷根本。
他想了一想,提醒道:“于兄,這等藥物還是少用為妙,我給你一張符。”他拿了一張淡黃符紙出來,“此名‘扛鼎符’,用了可得十人之力,用之前燒了,和水喝下就可。”
于端大咧咧道:“那就謝過小道長了。”他隨手接過,往懷里一塞,似未怎么放在心上。
于老丈道:“端兒,小道長并非信口胡言之人,這話你需記著了。”
于端道:“阿父,你當孩兒不知這藥有古怪,只是孩兒身為候府勁卒,不用又能如何?還不如借著此物多殺些妖物,做了候府正經的親衛,到時自有煉氣法門賜下,此法煉成之后筋骨充實,幾可與那些個妖將一斗。”
張明看了看地上那具妖怪尸首,道:“那這具妖物可有用么?”
于端搖搖頭,道:“要是無有小道長那一石,我哪能將它打死?此物該是你的。”
此時距離他們往東數里開外,停有數十輛車駕,正中則是圍著一座裝飾華美的高廂車,四周都有帷布遮蔽。
榮候楊爽此時斜臥車中,他四旬出頭,保養甚好,皮膚光潤白皙,發須齊整漆黑,只是面上卻有一層掩不住的陰霾。
簾布一掀,世子楊統走了進來,輕聲稟言道:“阿父,南面固山城被妖魔破了,聽聞又亡了數萬人,這山黃道上,如今也只是北面的大樂城和東面的古陽城尚是完好。”
榮候眼皮也是不抬,“左右死的都是賤民,王梁那個老狐貍怕是早就是逃了吧?”
“阿父明鑒。”
榮候正欲說話,這時外頭一陣熱鬧,他不悅道:“什么事?”
楊統道:“孩兒出去問一問。”
不一會兒,他轉了回來,道:“聽聞是后面打死了一頭雕妖。”
榮候聽了,精氣神稍微振作一些,關照道:“去,命人把那鳥妖尸首拿來,把皮剝了,筋骨熬成肉湯,給歡兒他們幾個喝下,可先把氣訣修煉起來了。”
楊統詫異道:“歡兒他們才舞勺之年,還小了些,怕是承受不住,是否再過幾年?”
這妖魔骨血配合一些練氣法門,可以為人所用,三百名親信府衛,個個都是如此煉了出來的。
但尋常人若不知秘法,年歲不到或調養不力,吃了下去,反而腦中溢血而亡。
榮候一聽卻是大怒,道:“再過幾年?你們個個都是不成器,本候哪有那等閑工夫去等?到了大樂城,讓樂候那看我笑話不成?便是灌也要給我灌下去,若是死了,那便不是我楊家子孫!”
楊統被罵不敢抬頭,只好狼狽退了出來,冷著臉招呼一名仆從過來,道:“去,喚上兩名府衛,把那雕妖尸首給我取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