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候但凡還有別的主意,也不會自行放低身段。來求教張明這個看似來路不明的道人。
此事心下雖還有所疑慮,但見其如此有把握,他也是有決斷之人,把手一揮,沉聲道:“不必演示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聽聞道長為救人性命才出手殺妖,本候自是信得過。”
張明抬手一禮,道:“多謝侯爺信任,只是為穩妥起見,小道尚要備些物事。”
榮候道:“車營一應物事,道長如有所需,皆可支取。”
他側過首來,關照手下人,道:“給這位道長騰出一駕空馬車來,好做歇身。”
身邊管事為難道:“各處車駕早是占滿了,沒有多余的。”
榮候不耐煩道:“宿人馬車不過七八輛,多出來的擺得只是些瓶瓶罐罐,眼下是為避難,還還留著那些作甚,都給本候扔了。”
管事不敢再出聲,欠了欠身,便下去安排。
張明打個道揖,道:小道這便去煉符了。”
榮候道:“那就勞煩道長多多用心了。”
楊統直到張明出去,才出來說話道:“阿父,你當真信他么,若是百數載前,道門或還有氣候,如今哪有什么高明之士?”
榮候哼了一聲,道:“不信又能如何?你可有法能保得一門平安?”
楊統一時語塞。
張明出去之后,祝府領也是跟了出來,并道:“侯爺關照在下保護道長,需用之物皆可告知于在下。”
張明道了聲好,就將自家需要的物事一一說了,祝府領一瞧都不是什么難尋之物。不到一刻,就一一備妥,隨后就在營地中間駕起大鍋。燒煮起來。
張衍守在旁側,命人不時不把找來的藥材投入進去。熬煮了一夜之后,他取出一張符紙投入其中。
再過有半個時辰,他道:“當是妥了,祝府領,每人以水囊裝好,遇敵之前喝下,可收奇效,只是一日間不可多用。”
祝府領有些不信。就這么一不起眼的小符,莫非就可相助他們抵御妖魔?
張明看他面帶疑色,退開幾步,平靜道:“祝府領可以一試。”
祝府領抱拳告罪一聲,拿了一只木瓢,抄起一口喝下,只須臾間,就覺渾身發熱,手足有力,與那等激發血氣的藥物大有不同。
他握了握拳。接過手下遞來的一張大弓,輕輕一使力,只聞嘎嘎聲響。就拉如滿月。
他大是驚異,這弓可是妖魔筋骨所造,平時只是拿來練力的,勉強能開的半弓就不差了,心下頓時信服,抱拳道:“道長,之前是祝某小看你了,還望勿怪。”
張明自是不會在意,還禮道:“祝府領言重了。”
祝府領有了倚仗。立刻下去安排手下兵卒過來盛裝符水。
待一切妥當之后,已是天將破曉。車隊不敢久留,又自啟程上路。
行不多久。天空已是漸漸放明,這時一名目力上佳的親衛指著道:“祝頭,你看那處。”
祝府領望了過去,見天中有數行黑點朝著自己這處疾掠過來,心下一沉,知是妖魔果真來了,便對著手下人大聲喝道:“喝符水。”
隨他一聲令下,三百余名親衛立將隨身水囊拿出,仰頭喝下,而后齊喝幾聲,仰首抄弓以待。
而于端這些勁卒則是三五一隊,站在親衛身側,手持長槍遙對天空,為其做遮擋掩護。
那些鳥妖看著尚在遠處,可未有多少時候就已是飛臨頭頂,只是這里看防守嚴密,找不到下口的機會,只在上空盤旋。
張明看著這些鳥妖行事很有章法,不覺多看了幾眼,這一瞧,卻是有所發現,他抬起手,指著其中一頭鳥妖,道:“祝府領,你看那妖魔,似是頭領。”
祝府領隨他所指方向看去,果見其與一般鳥妖與眾不同,毛羽稍顯鮮麗,當即張弓拉箭,稍稍一瞄,便指關一松,只覺手中一震,耳邊嗡的一聲悶響,那頭鳥妖已然應聲掉落。
群妖失去頭領,竟是一下亂了起來。
祝府領看在眼里,不由大喜,急命朝眾親衛朝天中齊射。
鳥妖一頭頭自半空墜下,不旋踵,已是死傷大半,剩下一些則是驚惶尖嘯著逃了回去。
待其完全退走后,祝府領似有些難以置信,這前后不過百十息時間,自己卻是將百數鳥妖擊退,放在平日,想也不敢想。
直到聽得周圍歡呼,他才清醒過來,不過他總算沒有被喜悅之心沖昏頭腦,按捺下心頭激動,沉喝道:“莫要放松,繼續戒備,提防妖魔再度來襲。‘
眾人心頭一凜,不過有了剛才戰績,個個充滿信心,不再似先前那般畏懼了。
下來半月之中,車隊在張明相助之下,雖鳥妖多次來襲,但俱被飲下符水的侯府親衛擊退,而自身卻是傷亡極少。因此之故,跟隨車駕的人也是越來越多,
榮候也對張明愈發看重,先后給了不少好物,只是后者無需這些東西,俱都辭了,只是提出要找尋自家師父,榮候自是滿口答應。
于端也被拔升為勁卒,賜了練氣之術下來,配合一碗藥湯飲下,未幾日就實力大增,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自是得意非常,便來找張明顯露本事。
只是他見張明似是興致不高,不覺問道:“小道長,可是于某什么地方做差了么?”
張明搖搖頭,道:“和于大哥無關,我只是在想,這法門起效如此之快,若是人人會使,想也不會被妖魔逼到如此地步吧?”
于端道:“小道長說笑了,這可是大族存世御民的根本,若是都交給了下去,誰還愿聽他的呢?”
張明道:“可聽于老丈說,妖魔肆虐,視天下人如口中食。到了這般時候,還用得著顧忌這許多么?”
于端嘿了一聲,道:“不到最后關頭。誰會把自家喜愛之物給了別人,便是死了。怕也會緊攥著不放吧。”
張明低頭一想,嘆道:“是這個道理。”
于端側頭看了看他,道:“小道長別多想了,大樂城是北地金都,城中駐扎有上萬似侯爺親衛的御卒,到了那處,便能安頓下來了。小道長不是要找師父么,說不定能在那處撞見呢?”
張明點頭笑道:“那就承于大哥吉言了。”
一連十余日。車隊風平浪靜,都未遭著妖怪侵襲,眼見得還有四五日路程就可到大樂城了,眾人都是露出輕松笑容來。
恰在此時,于老丈那兒媳婦蘭姑生下一男丁,于氏一門又添后人,他也樂不可支。
可張明總覺得心下沉甸甸,似乎有什么不好事發生,他望了望天邊,盼望自己只是多想。
如此又是過去三天。這日夜中,張明正在車廂內打坐,忽然聽得呼呼振翅響動。漸漸由遠及近,不由睜大眼睛,掀簾跳了車來,然而入目之景,卻令他呼吸一滯,
只見滿空之中,俱是密密麻麻的黑影,看去足有上千數的鳥妖正向著這處過來。
車營中夜哨反應也快,連忙吹響尖笛。所有親衛紛紛起身抄起兵器,勁卒也一如之前。聚在一處以槍矛對天,可才擺開陣勢。忽然天中有一尖聲厲嘯起來。
張明頭腦嗡的一聲,晃了一晃,險些站立不住,再看場中守卒,竟已是倒下了一大半,
這時天中鳥群一分,簇擁出來一頭妖將,看去竟已是成化人形,只是背后仍存雙翅,他面露獰笑,把身軀一抖,足有千數翎羽飛出,根根疾如勁矢,下方一眾卒衛措手不及,登時數十人釘死在了地上,未曾身死的也是發出凄厲慘嚎。
于端瞪大眼睛,仰倒在了地上,他胸前被開了數個觸目驚心血洞,此刻正一口口吐著鮮血,他艱難無比扭動著頸脖,似要看向別處。
張明恰是看到這一幕,驚呼道:”于大哥!“
于端目光與他對上,張口好像要說些什么,只是始終未能如愿,再抽搐了幾下,便就不動了。
張明心頭一擰,胸膛中霎時起一股怒火,彎腰抓起石塊向著半空投擲而去。
與此同時,他覺心口一熱,似是什么東西跳了一跳,好似有股澎湃氣機涌入身軀之中,那投出石塊竟是發出疾厲之聲。
砰的一聲爆裂,那名妖將發出一聲慘叫,過得片刻,鳥妖如潮水一般退去,不過也有少數未曾去遠,扔在天空盤旋。
得了這個空隙,祝府領忙命車隊往旁處一密林之中退守,親點下來,才發現這短短一陣接觸,親衛勁卒已是死傷大半。
張明心緒有些低落,他本以為能靠著符水能夠度過這難關,可未想是妖魔不過來得千數,就將他此回維持局面輕易打了個粉碎。
這時一人匆匆跑來,道:“張道長,榮候請你去議事。”
張明點點頭,隨其來到廂車處,通傳一聲,立時被喚了進去。
榮候此刻雙目通紅,見他到來,沙啞著嗓子道:“道長,方才本候聽聞你將那妖魔擊傷,才使其退去,只是祝府領說其去而未遠,想會再來,不知道長可有法子退敵?”
張明默然片刻,嘆道:“方才那打傷那妖魔頭領只是僥幸,但若再來,卻無手段了。”
榮候心下一沉,“當真一點辦法也無了么?”
張明只是搖頭。
楊統突然跳了起來,指著張明道:“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打下那頭鳥妖,后又誘使我等親衛擊殺其等,怎會引來這許多妖魔?”
榮候上前一腳把楊統踢翻,道:“丟人現身的東西。”他臉孔一下變得無比猙獰,咬牙切齒道:“想要本候死,沒那么容易,祝府領,傳我之命,給我四處堆上干柴火油,若是那妖魔再來,就給本候放火,放火!”
張明心頭一震,這處乃是密林,一旦引燃,固然能暫且逼退妖魔,可他們也未見得能逃脫,想要開口,可見榮候狀若瘋狂的模樣,他知勸說也是無用,便就一禮退了出來。
榮候此刻也不來管他了,根本未來多看一眼。
張明出去之后,行步到了老丈車駕之前,于端身死的消息想必其此時已然知曉了,他有些不忍心見其悲傷之色,可猶豫一下,還是掀簾入內。
只是一到里間,卻是一怔,見于老丈一臉平靜地坐在車內,似在等他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于老伯,此地不可久留,小道尚有一存身之法,可帶你們一家出去。”
于老丈笑笑道:“小道長,老朽知你定有本事出去的。”
張明急道:“眼下不是說話之時……”
于老丈伸手阻住他話頭,嘆道:“老朽還能活幾日?救了出去也是浪費糧食,還拖累了你,不妨就帶了蘭娘和涴兒走吧。”
身旁小姑娘聽得要把自己送走,哭鬧了起來,追著于老丈的袖子,道:阿爺,涴兒不要走,涴兒不要離開阿爺。”
于老丈目露慈愛之色,輕撫了自家孫女一下,隨即鄭重一拱手,道:“張道長,老朽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