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生一劍殺來,盡管兩者之間還相隔百里,但張衍卻感眉心微疼,好如針刺。他驀然醒覺,對方這一劍劈斬,非為別故,定是直奔自家神魂而來!
法相雖為精氣所化,但仍需神魂駕馭,要是遭外力相壞,等若人去其首,縱然傷而不死,也再難與敵相爭。
洞天真人相爭,亦不乏攻襲神魂的手段,而魔宗之中,擅長此道之人尤多。
但平常時候,神魂外有層層法相精氣遮護,好比人身軀殼,算得上是最為嚴密守御之所,想從正面破入,那是難上加上。
然而此刻,晏長生卻借真寶之助,在此定住靈機,假使配合上什么厲害手段,卻未必不能做到此點。
只眨眼之間,他已至突入十里之內,對洞天修士而言,此不啻近在咫尺。
但聞一聲大喝,一道矯矯劍光乍然一閃,好似霹靂驚電,撕開玄氣重云,遙擊過來。
張衍抬首看天,神情不見半點慌亂,身后玄氣一晃,隱隱閃過一道神光,似是招展五色。
其中一道水色光華如蛟龍抬首,經天一卷,那盞拿定靈機的獸足燈燭還未曾反應過來,就身不由主往里落去。有那么一剎那間,變得渾渾噩噩,似真識重回將開未開之時。
但其畢竟真器,立刻就又回過神來,欲待飛離,然則左沖右突,卻總被一股大力生生壓下,不得脫出。
而在此時,場中情勢已是倒轉過來。
張衍背后五色光虹再是一閃,當中又有一道金光射出,有如一縷細線,極是迅快。頃刻與那劍芒撞在一處!
好似兩柄長劍憑空交擊了一下,傳出金鐵之聲,擦出簇簇火星。
只這一碰之下。飛去金光不但將那劍芒生生逼退,還反迫而上。一路沖至晏長生身前。
他也是不閃不避,起手中法劍一撥一擋,卻聞一聲細微輕響,再觀去時,已是應聲而斷,不由道了一聲,“好手段!”
仰首一觀,見天上無邊玄氣正演化先天之相。一時間充天塞地,滾滾而來,好似要他一舉吞沒。大笑一聲,隨手將斷劍扔了,把身后法塔搖動,綻出無數雷火罡風,竟不圖后撤,反是主動迎上!
張衍暗自點頭,亦是贊了一聲,對方一擊不成。已然深入陣中,若是倉促退走,也不過是給他銜尾追殺的機會罷了。倒不如拋下一切顧慮,上得前來殊死一拼!
當下也不猶豫,鼓蕩法力,把手朝下一拿,背后傾天玄氣覆壓上來,只要將那法相圍困住了,不管對方如何變化,只要其中神魂不曾脫去,那便勝機可期!
然而他方才大舉壓上。卻發現對方抵御出乎意料的薄弱,幾是勢如破竹一般。不過幾息間,就撞開外間那層層環繞的風雷火電。將之團團包圍在里。
他微微一皺眉,覺察出一絲不對。對方這般勢弱,絕不似法相正身所在,反而像是一具精氣分身。
恰在此時,他忽生感應,卻是精氣分身那處現了警兆,耳畔也是聞得千余里外有狂雷驚電,轟響不斷,似是晏長生那具精氣分身氣勢大盛,比先前強橫數倍不止。
心下不由一轉念,忖道:“莫非那處才是正主不成?”
他雙目微瞇,照眼前情形判斷,晏長生方才極有可能是用了虛實變化手段,做出一副正身在此的假象,實則不過留下一具少量精氣筑就的分身,用來牽絆迷惑自己,而其真正目標,卻針對的是另一邊那具精氣分身。
他很是清楚,那分身也不過得了不到三成的精氣而已,要是當真遇上晏長生法相正身,顯然是敵不過的。
究竟去是救還是不救?
他略略一思,晏長生一具精氣分身也同樣落在他手中,好若獵物落入網兜之內,此刻只需加幾分氣力,就能將之滅去,若是下手夠快,再及時趕去,就能兩相夾攻對手,贏面必是大增。
同樣道理,晏長生要是先一步收拾了他分身,再趕了回來,那么他反會陷入不利局面中。
這一刻,他目光變得深邃了幾分,那就看誰人下手更快了。
心念一定,他任憑千里之外沸反盈天,卻恍若未聞,反是加緊手中攻勢。
重水天雷,以傾天之勢,重重轟擊下來,
那九十九層法塔,在此攻襲之下,不斷被炸裂開來,雖眨眼間又恢復原狀,看去無損,但磨去精氣卻是無法補回。
才過數十息,忽見塔頂隱隱現出一枚玉雪丹丸,若隱若現,如真似幻,當中有一縷殷紅血線,看去鮮艷奪目。
張衍一挑眉,見疑道:“三寶化相珠?”
此番他出來之前,因知當有一戰,故曾特意打聽過晏長生自門中卷帶走的真寶底細,而這枚“三寶化相珠”正是其中一件。
此寶不是什么殺伐利器,更無御守之能,但若洞天真人以精血匯注,就可在短時之內演化本相,斗法之時放出,不但可用來惑敵,亦能當作奇兵來用。
假使當真他至始至終對付的只是一枚寶珠,那說明晏長生連精氣分身也不在此處,而是正身親去對付他分身。
好似響應他心念一般,同一時刻,他也察應到自家分身到了岌岌可危的關頭,要是再不去救,恐是半點便宜也未占到,就要白白損去三成精氣。
而要徹底破去這幢法塔,至少還需半個多時辰,究竟是放任而去,轉首去救,還是不改初衷,一意到底?
幾乎是一瞬間,他便做出了決定,冷笑一聲,依舊對身外變化不加以理會,只把法力一層層使上去。
再有一個時辰之后,轟隆一聲,好似天裂地塌,那法塔徹底崩散。
張衍把手一撥,分開罡流玄霧。看著其中一道挺拔身影,笑道:“晏真人,你果在此處。”
晏長生目光投來。嘿了一聲,道:“若你方才有些許動搖。心神不定,那此戰必輸,然你心性至堅,如山如岳,難以搖撼,此戰卻是晏某敗了。”
張衍打個稽首,道:“我知真人手段未曾出盡,就是到了眼下。真人大可入得洞天之中暫避,我卻也尋之不得。”
洞天真人危急關頭,可以不惜代價躲入自家洞天之中,一旦如此做了,就是你知道其在何方,倉促間也拿其毫無辦法。
晏長生英眉一揚,一抖袖,道:“輸了就是輸了,就是躲入洞天之中,不過茍延殘喘而已。我晏長生還不屑為之。”
張衍微微一嘆,略覺遺憾,現在對方絲毫不加以掩飾。他已能感應,其一身精氣已竭,早至油盡燈枯之境,顯然方才一戰,乃是榨取最后一絲余力,要是換在全盛之時,卻不知怎樣一番氣象,可惜他卻再無機會領教了。
晏長生這時抬首看來,目光灼灼道:“只是晏某卻要問一句。你方才是如何看出破綻的?”
張衍微微一笑,道:“真人虛實變化已到妙境。我亦難窺真偽,但我斷不信能與我糾纏許久之輩。只一枚丹丸,”
說到這里,他語氣之中透出一股無匹自信。
晏長生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半晌方才收聲,對他點了點,目光中滿是贊許之色,隨即話頭一轉,又問:“若果是你判斷失差,又當如何呢?”
張衍坦然回道:“要是當真如此,真人莫怪我只能用上駕劍游斗之法,縱不能勝,想來亦不會敗。”
尋常法寶對洞天真人無用,但劍丸卻是不同,精氣可寄托其中,大可來去飛遁,側擊游斗,
張衍要是一上來就用那游斗之法,晏長生確也只能被動應招,只是這樣,最后不過逼得對方用心守御,那不知要用上多久時日才能解決此事,故而未曾使得。
晏長生沉吟片刻,嘆道:“此是實言。”
他把手一召,半空現出四個道人虛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環顧一圈,言道:“當日我強逼你等隨我而來,現渡真殿主在前,你們就隨他回山門去吧。”
那五人默默對他一稽首,再對張衍一禮,就化做神光投入后者袖中。
晏長生一揚手,又拋來一枚玉符,道:“憑此物可入我所辟洞天之內,內里還放有不少丹玉,乃是當年秦師妹當年所贈,本還想著留給我那徒兒參悟功果所用,不過如今看來已是用不上了,就由渡真殿主帶了回去吧。”
張衍微感意外,但再是一想,頓時了然。
渡真殿上代殿主卓御冥時,曾贈了秦玉不少丹玉,按理而言,縱然其自家不用,門下當弟子也可享得,但古怪的是,其門下英才始終不多,原來他也覺得奇怪,疑是起沒有教徒弟的本事,現在看來,原來是丹玉被送到了這處。
他把玉符接過,放入袖中,打個稽首道:“那就先由貧道收著,翌日真人后繼得人,有了自保之力,貧道自會還了回去。”
晏長生深深看一眼,頜首道:“我洞天之內存放有一門功法,乃是我破門而出之后暗自揣摩出來的,門中修哪怕不修感神經,參悟之后,斗法之時亦可感應氣機,就交托渡真殿主帶回山門了。”
張衍聞言,卻是容色一正,鄭重道:“貧道必帶回山門,不負晏真人一番心血。”
晏長生轉過身去,望向腳下無邊山河,大笑吟歌曰:“少年輕負劍,玄崖尋仙樓,一朝得聞道,暢然天地游。平生舒快意,狂筆寫春秋,長生非我愿,只解心中憂!
歌畢,氣息頓消,其聲徘徊萬山,久久不絕,遠空之中,只一排驚雁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