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張衍這分身聽得那舟上大漢招呼,就落至舟上,他也不客氣,接過酒葫蘆喝了一口,品評道:“確非什么好酒,還加了些秘藥,不是常人可以喝得。”
那大漢笑道:“仙人說得是,我這酒烈,對尋常人好比毒藥,喝上一口,非七竅冒血不可,但若懂得運化之道,便又不怕了。”
“運化之道?”分身看他兩眼,“你也懂修行之法么?”
大漢大笑道:“哪里能比得你們仙家中人,我這運化之法乃是郡縣里赤巾教頭所傳,也就是尋常路數。”
張衍那分身詳細問了幾句,才知這里乃是燕朝治下,國中雖無妖魔,但有強盜出沒,只是朝廷自百多年期諸王爭位之后,就對各州郡管束無力。因而地方豪強坐大,各地皆有教頭一職,名義上只用來平滅匪患,統軍御兵,對抗朝廷,而一縣權柄最高者皆頭裹赤巾,故稱為赤巾教頭。
張衍在外聽了這兩人對話,也是稱奇,看這地界之上,儼然是自成一國,心下頓時有所猜測,晏長生顯然未把此當做修行之地,否則絕然不會放了如此多生人進來。
那大漢顯然是把分身當作久不來世間的仙人了,將俗世之事好一通說道后,他找了一機會,一抱拳,道:“在下鐵崇光,敢問這位仙人怎么稱呼?”
那分身也是報出自己名諱,道:“我名張放,只一修道人耳,非是什么仙人。”
鐵崇光大笑道:“能飛天遨游,在吾輩眼中,便是仙人。”
張放心下一動,道:“鐵兄弟以前見過似我一般人物么?”
鐵崇光搖頭道:“鐵某是未曾見過,不過有傳聞說太祖皇帝當年就是仙人之徒,使得兵器也是一柄半人的高鐵如意,戰陣之上,從無敵手,聽人言至今還供奉在太廟里。”
張放暗想道:“這人倒極可能就是晏真人的弟子了。”
鐵崇光見張放縱是仙家中人,也并未擺架子,反是很好說話,他也是性情中人,彼此熟悉之后,也是互相稱兄道弟起來,凡有問到,都是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鐵某此次是奉教頭之命,到顧州追緝大盜半尺金,雖是在半江渡口追上,只可惜這賊人臨死時跳水投江而去,只及斬得他一條手臂下來,回去后,想來教頭怕是又要找借口昧了老鐵的賞錢了。”說到這里,他很是不樂。
張放方才已是問明,這位鐵崇光也是個教頭,不過只能臂纏藍巾,稱為藍巾教頭,平時專管緝盜捕賊之事,因性情爽直,常不自覺得罪人,每有難辦案子,上面皆是交由他來辦理,故而長年東奔西走。
此次案子已了,他乘舟東下,就是回去其鄉解州壺縣平波鎮。
張放見其所去之地正是自家感應靈機之處,是以也并不離去,隨意找了個借口,就與一道同行。
小舟順流而下,到了晌午時分,由大江再轉入一道水路,再穿行數十里后,沿著一座小丘打了一個彎,好像瞬息之間,舟船又快上了幾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一股強盛靈機就在左近,不覺轉頭看去。
就見在河道之中,有一江心小島,上有一頭石龜趴伏,一副昂首望空之態。也不知哪個石匠雕琢,當真栩栩如生,前方還設置供案,幾個巫祝模樣的老者還在那里焚香叩拜。
他也是驚異,這靈機如此之濃烈,先前自己竟然只能感應到微弱一點,這里間定有古怪,說不定自家所要找尋之物就著落在此處了。
鐵崇光見他盯著目不轉睛地看著,笑道:“張兄可是奇怪有人叩拜這石龜?傳聞此地原有一頭水妖,每年七八月就要興風作浪,后來了一頭神龜,化身為石,將之鎮壓在下,自此此處再無大水,不過每年此時,鄉中必有潮會,頭一件事便是祭拜靈龜,佑我風調雨順,道途暢達,除了這等時候,平日里可不讓外人撒謊那個去,算算時日,還有三天便就到潮會之時,張兄若有興趣,鐵某可帶你上去一游。”
張放琢磨了一下,要是探明究竟,勢必搬開那石龜,為恐驚動他人,他已是決定到了晚上再來探看,于是裝作一副大感興趣的樣子,應承下來。
船只繞過江心島后,由一處渡口上岸,張放四面一望,見這里山形環繞,形似盆谷,屋舍多是沿山而建,家家門前都掛燈籠,往來舟楫如織,吆喝陣陣,這一鎮中雖只千余戶人家,但商旅頗多,是一片繁華之地。
他注意到出入兩端只有一條狹窄水路,口沿還立有一個牌樓,上書文字“一眉關”。若是外敵侵擾,把水路一封,就無人可以進來,還隱約看到幾分禁陣布置的痕跡,更是確定了心中判斷。
鐵崇光到此,卻需先去交付差事,知他道途不熟,故此找了一個余姓少年人來為他引路。
這個少年十分殷勤,為他找了一個件客棧居住下后,為他端茶倒水,忙前奔后,待得安頓下來,張放也是點了一桌酒菜,叫了其上來一同吃喝。
余姓少年狼吞虎咽吃了下來,感覺已是飽了,抹了一把嘴,目光熱切道:“這位客官,你也是教頭吧?”
張放笑道:“何以見得?”
余姓少年一副你瞞不過我的模樣,得意道:“鐵頭可是我們這里有名藍巾教頭,要不是不會奉承上官,早去縣里中做赤巾教頭了,平時可沒幾個人叫他服氣的,便是來了州縣的大人,也從不湊上去巴結,不就是嫌棄他們沒本事么,可對客官你卻是一口一個張兄,那你肯定也是教頭了。”
張放笑道:“如果我是教頭,你道如何?”
少年噗通一下跪下,叩頭道:“請老師收我為徒吧。”
張放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他還未回言,外間傳來哈哈大笑之聲,道:“張兄你莫要理他,這小子但凡見到一個有本事的,都要上前拜師,這也不知是第幾回了。”
說著話,鐵崇光大步進來,一把將余姓少年拎起,塞了一串銅錢過去,道:“去去,自家去買些吃穿,別來打攪我兄弟喝酒。”
余姓少年利索接過,塞到懷里,嘴上卻不服氣,道:“不教就不教,大不了到山里去尋。總能找到一個比鐵頭你本事大的,不像你總也找不到媳婦。”
鐵崇光臉色一黑,作勢欲打,余姓少年嚇得一縮腦袋,跑了出去,他罵了兩聲,就坐了下來。
張放笑問道:“我觀這少年根骨不差,鐵兄怎么,看不上?”
鐵崇光搖頭道:“做教頭又有什么好,整日與盜匪為伍,鼠狼為伴,這小子父母與我是舊識,可惜早亡,家中就這一根獨苗,還指望他傳宗接代,平安度日,走了這條路,可就回不了頭了。”
張放聽了這話,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管與其飲酒,在他刻意勸酒之下,鐵崇光很快醉倒,他也裝作不支之態,找人將其抬了出去,安排客房住下,隨后他掩上房門,坐于榻上調息。
待數個時辰之后,已是到了后半夜,他才自榻上坐起,推窗一看,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余偶有幾處有大紅燈籠亮著。
他吸一口氣,身軀一輕,身如煙氣,飄飛出來,直往江心島上去,很快到得那里,把身形落下,來至那石龜之前,打量幾眼,上前一搭,使力一推,其便微微晃了兩晃,頓時心下有數,當下拿了一法訣,頓有清濁二氣環繞,將之徐徐往旁側挪去。
這石龜一去,就有靈機沖天而起,比先前何止猛烈十倍,到得上空,更有狂風大作,滿耳都是嗚嗚響動。
與此同時,在渡真殿端坐的張衍目光一凝,他見靈機上沖之后,卻有一股氣機將之吸納而去,不過片刻之間就涓滴不剩,頓時為他所留意。
眼見其將要消逝,他毫不猶豫,立刻起意將自家神魂喚出,把分身取而代之,隨后騰身上空,將那奇氣吸入腹中。
幾乎就在他出手之后,洞天之內禁障也是發動,頃刻間就將他分身推出洞天。
張衍待那分身出來之后,伸手一探,將那奇氣取來,靈機入內一轉,過有片刻,頓時了然一切,不覺一嘆,道:“原來如此,晏真人也是破費心思了。”
他初時還以為,晏長生這是要效仿九城,使此間之人沐浴靈機,好從中挑選合意弟子,再傳以道法,現在一看,卻并非如此。
這處洞天內所納之人,其實遠不似他先前所想那般多,從頭到尾,也不過百數人而已,余者只是一個個由法力靈機所凝成的幻像。
因洞天內有許多丹玉藏于地下,時刻向外散發靈機,這些幻像才得以維系,其也如真人一般,每日出外勞作,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就是連他們自家恐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而這百名生人與幻像交言之后,就時時有感念生成,其便愈發顯得真實不虛,自然而然擴散出去,成了一處處幻境,進而遍布天下。
實則從無什么壺縣,亦無什么解州,更無什么大燕朝。但人感其氣,經由一念引導,就墮入幻境之中。不同于普通幻境,這里似真亦假,假中有真,他們認為是有,那便當真有了,外間同樣也是演化生老病死,兵戈殺伐。
晏長生花費如此多的心思,自然不是為了玩樂,而是靠著此些人養煉一縷奇氣,繼而蘊養出一枚枚念種。
而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其所留在這里的一門功法,入門頗難,修士要修習入手,則非要修行感神經不可,但若得了此種,卻直接跳過了這一關。只需按法訣加以祭煉,再灌入精氣靈機,自然可以使動出來。
張衍此刻眼力極高,他判斷下來,要是此法用在斗戰之時,不但擾人感應,功候深時,還可營造出無邊幻境,倒與元蜃門一些法門有異曲同工之妙,確不失一門上好神通。
不過洞天中人雖多數是假,但其亦是演化心中之妙,故而所歷之事未必是虛。
想到這里,他目光幽幽,距今約三千載前,東華成江之北,凡間王朝不正是國號為燕么?而其中一人形貌,恰恰與晏長生有幾分相似,其所演化的,不定就是那昔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