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入關悟劍,外事皆交予門下打理。
過有一月之后,他收得一封自海上寄來的書信,考慮下來后,就化出一道分身,出了溟滄派,往東華東南沿海奔去。
半日之后,已至海上,到了此處他仍不停留,一路出去數百里,見下方有一方隱于霧中的島洲,就知自家到了地界,便壓下云頭。
此島名渤來山,山上有摩天高崖,夜掛月鉤,日拽行云,古時陸上凡人,曾以“仙岳”稱呼。
他先前在虛空之中撞得荊倉老祖分神時,后者為求他幫襯,共是贈出了三座小界,后來三上殿各是分去一處,而渡真殿所占小界,便在此地。
這山雖在海上,但亦在東華界疆之內,自也是靈機勃旺,然則數千年下來,凡在這處開立山門的宗門,門下修士總覺吐納不暢,法力難以搬運,因無人能找出真正原委,無不是忍痛棄之。
因此處距東華洲陸不遠,本來修士摒棄,自當被凡人占去,然此以往宗門布下禁制陣法仍在,故許多歲月過去,任無丁點人蹤,倒是奇禽珍獸多了不少。
直至張衍遣弟子傅抱星來此,又將小界占據過來后,才知此前種種,乃是開辟此界的那位大能修士所做布置,只為不令他人染指這處福地。
張衍對所有禁陣視若無物,徑自穿過,到了島中高崖之上,往下一瞧,見兩方齊整大石之間,起有一座碧玉牌樓,高有六丈。兩側掛有數盞燈籠,而樓門之間有煙霧涌動,如云出岫,正是那出入界關所在。
傅抱星此刻正帶著兩名弟子站在門前。他先前得過傳報,知曉自家老師今日到來。故早早出來迎候,這時見一道清光自天而落,立刻恭敬下拜,口言:“弟子恭迎恩師。”
張衍下得云階,道:“起來說話。”
傅抱星道聲是,這才立起。
張衍問道:“兩位真人可是到了?”
傅抱星躬身道:“回稟恩師。兩位真人皆至,三家門下弟子也俱已遷入小界之中。”
陶真宏、米秀男二人與玉霄斗過一場之后,借龍宮之助轉挪出了南海,因需有一處修持所在,張衍便把這處小界放開。以安置兩家及那延重觀弟子。
張衍又問幾句之后,就往小界中出步去,方過那層云霧,面前就望見一座懸橋,飛掛險崖,下臨深壑,橋前一座涼亭,陶、米二人正站在前方。同是稽首道:“張真人有禮。”
張衍還禮道:“兩位有禮。”
這小界自上回全力汲取清氣之后,靈機早已積蓄足滿,再加補給二人的丹玉。足夠其等借之修行,不過兩人為怕壞了此處,故不入界中,此時真身皆在海下仙宮洞府之中修持,到此皆只一具分身。
三人寒暄幾句,就往此界深處一座高峰之上飛去。到了那處之后,尋了一座極為寬敞的法壇落下。
陶真人指著那些駕于山梁之上的宮觀飛廊說道:“這處界主留下樓宇殿閣極多。容我三家弟子當是綽綽有余,無需再筑居處。由此多出許多修行時日,卻要在此多謝真人了。”
張衍微笑搖頭,道:“兩位為我溟滄奔走,只一處小界,委實算不得什么。”
三人說話之間,便就在臺上落坐下來。
陶真人嘆道:“可惜此回對敵玉霄,我等抵擋尚不足一日,就不得已退出風陵海,實是有愧貴派所托。”
張衍道:“陶真人言重,玉霄數人聯手,二位能撐過一夜,已足顯高明,何況此回不是爭一時之成敗,進退攻守皆是尋常,道友實不必記掛心中。”
米真人此前一直不作聲,這時哼了一聲,道:“若非此次遷派倉促,準備有所不足,玉霄未必能逼走我二人。”
陶真人笑道:“以玉霄實力,絕非我等所能抵擋,但此回確如米道友所言,匆匆而為,尚還欠了許多思量,事后想及,要是能把大陣再穩固幾分,至少不會如此次這般狼狽了。”
張衍微笑道:“陶掌門謙言。”他頓了頓,他望向二人,道:“經此一戰,已可看出,玉霄門中修士珍惜功行,哪怕對威脅自家后院之舉,也吝于出戰,下回再是布陣,不妨以此入手。”
陶真人目光投來,道:“張真人可是有了謀劃?”
張衍一點頭,道:“下回如我再于海上結陣以待,其等若親身不至,那定還是如此回一般,使動真器相攻,我若能使計壞得一二,就可削其幾許戰力。”
就是玉霄派這等大派,眼下能御使如意的真器,當也不過十余數,至于殺伐之寶,那更是稀少了,假設能夠設法破去一二件,那到劫起之時,對溟滄派一方威脅也能降低幾分。
陶真人思忖片刻,道:“我明真人之意,那此回布陣,不但要求堅穩,還需精于變化,但如此所需時日更多,恐是未至海上便被玉霄破去,需得另謀對策。”
張衍道:“貧道已是想過,不妨于外間先煉陣圖,事后再去海上布置。”
陶真人沉吟道:“如此也是一法,只如此做,花費數倍代價尚在其次,所耗時日恐也極長,想要祭煉成功,便是傾百年之功,也未必能成。”
張衍微微一笑,道:“豈能讓陶真人一人出力,我可下得諭令,調門下方塵、紫光、靈機、寶陽四院一同施為。”
陶真人盤算片刻,打個稽首,道:“得能貴派相助,五十載當也足夠,敢問一句,貴派可容陶某做到哪一步?”
張衍淡然一笑,道:“陶真人盡可放手行事。”
溟滄派萬載大派,底蘊深厚,積蓄無算,論寶材、丹藥這等外物全然不缺,但這些平日白白擺在門中也無用處,還不如在劫起前,將之演化為對自家有用的戰力。
陶真人聽了這句,眸光一亮,他想了想,伸袖一拂,以法力在三人面前演化出南地海陸景物,道:“如此,陶某也大膽一言,下回布置,不妨布下兩處玄陣,其一,依托風陵海,作那誘餌,引玉霄來攻,”他又朝南一移,以指一點,道:“可于此再布一陣,深藏不動,待敵松懈,露出破綻之后,再一舉發動!”說到這里,他抬頭道:“陶某未敢說此策必成。但只要貴派下得決心,當能添得不少成算。”
雖戰陣之上,變數極多,誰也不還能保證自家必能占得勝機,但若溟滄派此回當真不惜代價,他自忖勝算也是不小。
張衍道:“真人以為,按此布置,要用多少時日?”
陶真人道:“貴派如能全力支應,諸般外物不缺,五十載可收全功。”
張衍一思,陶、米二人雖只斗法一日,但耗損也是不小,要想恢復功行,也差不多要這許多時日,到得那時,想陣圖也當煉成了,便點頭道:“便依真人之策。”
事機議畢之后,他便與二人告辭,分身往山門回返,布置下來諸般事宜。
忽忽時日一晃,就是十余年過去。
這日西絕洲上空,旱天起雷,響起隆隆之音,且聲響一聲高過一聲,驚得洲上生靈胡亂奔竄,凡人則跪首叩拜,祈求神明。
這聲響有數日之后,一道霹靂自天閃下,將一座山頭劈作兩段,與此同時,天幕之中似被撕開一條裂口,自里飛出一道烏光,霎時落在峰上,仔細看去,竟是一條百余丈長的金蛟,只是不同尋常的是,此蛟頭上,竟是長有一對烏黑短角,上方有雷光盤旋,竟已現出化龍之兆。
“守得靈心見月明,四海潮沖蛻鰭鱗,神通本是石人授,玉磬敲動龍門音!”
這蛟把身一轉,盤旋而起,便在氤氳霧氣之中化作一名束發修眉的少年修士,正是此前躲入小界之中修行的李岫彌,他借了妖廷送來的那枚斷角之助,磨礪二十余載,終是以下法成得洞天!
他立在半空,仰首往天看去,那里正綻開縷縷暈光,萬里方圓之內七色霞光四灑,一層層徐徐開散,有如水中漣漪倒映天穹,卻是那小界破散之象。
因在成就洞天之時,這一方小界靈機被他奪盡,故而隨之崩塌,只是在其徹底破滅之前,他若不得出來,則必陷入渾冥之中,再無踏入現世可能。
初始他尚以為以自家此刻法力,破界而出當是易為,哪知試過幾次,卻皆是失手,法力也消損極大,所幸身邊還有不少丹玉留存,終于在全數用盡之前撞開界關,得以逃出生天。
此刻回想起來,也是心悸,那丹玉哪怕只要少得一二枚,就再也難以出來,可以說得上是兇險之至。
他把自身氣機稍作收斂,轉目四顧,暗忖道:“看此地靈機微弱,大澤連綿,山石頹陷,應是不在東四洲,倒似傳聞中的西洲之地,好在是此處,若依舊自那風陵海而出,不定會引來玉霄圍攻。”
洞天之輩盡管有望氣之法,但若相隔遙遠,除非修士自身法力太過強橫,難以遮掩,那么只要不刻意施為,同輩也是難以感應。
不過他要回去東華洲,挪移之中,難免要泄出氣機,一旦到了東華洲,也難不被察覺,他深思下來,將自家行跡隱藏起來,對大局當更是有利,于是決定由深海潛渡回去。
思慮停當,便把身軀一晃,重化蛟龍之身,躍入汪洋之中,往東游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