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瓔大圣敗亡,滅明氏族滅,天外修士占據寒玉海洲,此事何等驚人,縱然山海界廣大,但也伴隨著時日流逝,這消息也并未能隱瞞多久,伴隨一只只迅捷飛鳥,很快向著四面八方傳遞出去。
在北天寒淵西南,接近東荒之地,地陸到此中斷,往下塌陷為一個深淵,每時每刻,皆有無以計量的海水往里沖入。
而在其下,則有一團灰霧濁氣旋動,有若海中漩團,時時有轟鳴之聲傳出。
而在濁流氣漩上方,斷裂地陸之旁,則有一墨黑浮崖,高掛在天穹之中。
崖上孤坐有一名上身赤膊,渾身繪滿圖騰紋身的少年,此人身體肌肉結實飽滿,頭發黑而濃密,光照上來,還隱隱有著溫潤光澤。
此人眼目黑白分明,這刻正一動不動盯著前方一株傾斜巨樹。
此樹極是高大,只是樹干好似生機斷絕一般,俱是變作灰白之色,在那枝頭之上,卻有一片綠葉勉強維持著生機,看去孱弱,但卻堅韌異常,哪怕是狂風呼嘯吹卷,仍是牢牢系在大木之上,未能將它牽扯飛去。
許久之后,忽聞咔嚓一聲,竟那枝條碎成了無數灰屑,眼見著那青葉即將飄去,少年卻是一伸手,將它拿住,再小心收入一旁兜囊之中,他眼中露出堅毅之色,“我雖被逐出部族,罰到此地看守濁漩,但只要不曾放棄希望,終有一日可以回去的。”
這時他眼角之中忽有一道流光過來,在反應過來之時,已是落到面千,卻是一只活潑機靈的小黃鳥,對著他嘰嘰喳喳直直叫,似在說些什么。
只是聽了幾句之后,少年卻是露出驚容,最后變得難以置信,他連忙了呼吸幾口,平穩下心神,隨即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得可都是真的?未曾有虛言吧?”
那小黃鳥又對他嘰嘰叫了幾聲,似是對少年懷疑自己有些不滿。
那少年哈哈一笑,拿過旁側那個皮囊,自里掏出幾枚果子,那鳥兒撲棱棱飛來,篤篤啄食那些果子。
少年神情卻漸漸嚴肅了起來,同時還有一絲興奮和激動,甚至可以看出他身軀在顫抖。
“這等消息,族老定會召我去問,如此就有機會回去看望小妹了,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不過他雖然高興,卻未被沖昏了腦袋,又等了半日,接連有三只報信鳥過來,所說之事皆是一般無二,這才真正確信了。
這些報信鳥類種各是不同,彼此所處地界也不在一處,無人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做手腳。
于是他稍作整理,將那囊兜綁在腰上,而后深吸了一口氣,張開雙臂,一個縱身,往那漩渦濁流之中投去。
那濁流漩渦看似近在眼前,實則相隔極遠,有小半個時辰之后,他才堪堪到得近處。
看著浩蕩雄渾的氣旋渦團,他把氣血一轉,身軀忽然由實轉虛,好若變作一個無形之影,輕輕巧巧就從中越了過去。
再有一個時辰,就輕飄飄地落到了地表之上,身軀又再化為實質。
他此刻立足所在,地形起伏破碎,入目俱是灰白巖石,滿地的粗糙石礫,便是望去天際盡頭,也無有任何草木,更無任何人影,透著一片蒼寂荒涼。
他露出堅毅之色,向前走去,孤獨無比地走了三日路后,才到了一處石窟之中。
這里滿地枯骨和殘破兵刃,似是不知多少年前曾經歷過一場慘烈大戰,上方孔隙之中有陽光透下,雖只幾束,可居然將此處照得亮如白晝。
這些骨骸多都龐大無比,便是一些躺倒在地,也是高達百余丈,其中大多雙頭四臂,獨眼三腿,而另一些,則是下圝身為蛇,上身為人,頂上生有兩角。
他對此卻是視若平常,因有些疲憊,便就地靠著一根碩大白骨,小心翼翼拿出幾枚的血丹,放入口中,登時有一股腥氣撲鼻沖入口鼻,令他忍不住要吐了出來,但他心性堅韌,仍是咬牙吞下。
部族之中血藥多是清新平和,藥力十足,他這幾枚卻是雜質較多,而且未經淬煉,放在其他族中同輩身上,隨手就扔了,可他仍然當做珍寶,平日根本舍不得服用。
把藥力化開之后,他一掃頹色,又來了一些精神,快步疾走,自那些骨骸之上跳躍而過,又走十來日后,沿著一根脊骨搭起的拱橋走出了石窟。
在這里他吞下了最后一枚血藥,待運開之后,又繼續往前,
才出去十來丈,忽然有一陣狂風卷來,將他一下扯入進去,他卻沒有半分慌張,放松全身,任憑那氣風卷動自己。
一個時辰之后,他被那風狠狠甩了出去,咚的一聲落在一處水潭之中,他連忙一使力,躍出圝水面,落在岸上。
此處與外界大不相同,面前是一片清湖大澤,湖畔蘆草飄蕩,隱隱可見停留有一群白羽水鳥,或是對水照影,或是翩翩弄舞,充溢著寧和祥靜。
到了此處,他心思也是定下,運轉血氣,將渾身水氣蒸干,隨后自腰囊之中取了一件衣物出來,穿戴整齊之后,才來至一處涼亭之中,對著亭中殘碑拜了幾拜之后,他道:“煬燕生有要事求見。”
等了許久,那石碑上浮現一個女子身影,道:“煬燕生,你早被逐出部族,怎么又跑這處來了?莫非不怕呈君子把你捉去砍了腦袋?”
少年道:“春司柬,族中雖是不許燕生在地淵棲居,但是也給了一個報信差事,如今收得一個重要消息,需得稟告族中。”
那女子一怔,隨即譏笑道:“能有什么要事,是滅明氏打過來了,還是涼重氏打過來了?”
少年正容:“此事與滅明氏有些關系,可能關乎我山陽氏生死存亡。”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越說越是離奇了,這兩部便是合力打了過來,又能何能闖過外間那渾陰障,又如何到我地淵福地中來?你回去吧,今日我便當你未有來過。”
“你……”
少年還未說話,那殘碑之上人影已是不見,他眼中浮出怒火,隨后狠狠一拳打在碑上,但冰冷碑面之上并無半分反應。
他滿懷著期冀而來,可萬萬沒想到對方根本不相信自己言語,心下又是氣憤又是焦急,可他人微言輕,又是戴罪之身,除非有本事能越過這八萬里水澤,徑直回得族地,不然只能通過這處向族中傳遞消息。
正在苦思辦法之時,那殘碑忽又亮起,那女子身影再次浮現出來,有些不情愿道:“進來吧。”
那碑石一晃,里間浮現出來一團光影,望去好若一座門戶。
少年怔了一怔,雖不知發生了什么,卻也沒有遲疑,把身軀變化為虛影,一個箭步,就沖入了碑中。
到了里間后,卻是發現自己站在一處敞亮銅殿之內。
面前除了那女子之外,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但是腦后卻浮現另一張面孔,時而露出嘻嘻笑容,時而露出悲苦之色。
他是知曉的,這是族人氣血充盈,長出了“心首”之故,族也只有上六部的煽黎部族人能在這般年紀獲得這門神通。
他按照族禮一拜,道:“下部之民,見過上部煽黎貴人。”
那年輕男子有些意外,隨即點頭道:“你倒有幾分見識,煬燕生,我聽說過你的事,不過你那小妹天賦異稟,族老對她寄予了厚望,只我山陽氏講究庶不登堂,下三十六部之民絕不可混入上六部之中,她出生不能有任何污點,故只能委屈了你,你可明白?”
少年沉默一會兒,道:“小人明白的,長老也說過相似之語。”
那年輕男子滿意道:“你明白就好,那你且說說,此來有什么事吧。”
少年知曉自己怕是此回不能見得小妹了,心下雖有些失落,但談到正事,仍是振作起來,將收來的消息說出。
那年輕男子本來還很是隨意,但是聽過之后,卻是神情陡變,便那旁邊那女子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年輕男子面色沉了下來,厲聲道:“煬燕生,你敢確定所言不虛么?”
少年大聲道:“此皆是下民自報信鳥處聽來,句句為實,不敢虛抱,敢立族誓為證。”
那年輕男子一拍他肩頭,道:“好,你跟我來。”
少年只覺一陣昏沉,而后忽然發現自己落身在了一處洞窟之中,正想張望,卻聽耳畔有聲道:“休要亂動,我等正在囚長老秘宮之中。”
少年一聽,便恭恭敬敬地立著。
少時,前面山石一動,浮出一長著五官深刻的龐大臉孔來,他朝少年看了一眼,一道亮光投下,后者頓覺一陣昏沉,竟是站著睡了過去。
過得半晌,那石臉關照那年輕男子道:“下部之民不可在此久留,把他帶了下去吧。”
那年輕男子恭恭敬敬行一個族禮,就一搭少年肩膀,兩個人便消失不見。
過得片刻,水湖之中,天頂上方,又有兩張面孔浮現了出來,天頂那張臉孔問道:“囚長老,可曾看清楚了?”
囚長老道:“我以心法探過,那下部賤民未曾撒謊。”
水湖之中那臉孔言道:“我數日前觀得天中滅明妖星黯淡,看來此消息當是不錯了。”
天上那臉孔問道:“那我山陽氏該何去何從?這些天外修士與東荒諸國既然已聯手,若又來伐我,該是如何?”
囚長老沉思一會兒,道:“這些天外修士實力強橫,不過半日之間,就屠滅了整個滅明氏,青瓔大圣能奪天日之光,應已是修成二十四翼,如此竟還不是些天外修士對手,我等萬不得已,不可與之力敵,不妨派遣使者前去,探一探其等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