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柱天,一個無比龐大的巨人坐于一座山脈上端,其上半截身軀超出云海,似只一仰頭,就可碰觸天穹,此刻其雙目緊閉,一手持顱,一手攤開,呈于膝上,似在酣睡之中,
而在攤開的手掌之上,卻是建有一座巍峨宮城,出入此間的皆是一個個身軀雄偉,猶如小山般的巨人,邁步皆是轟轟作響,不但人是如此,連這處禽鳥走獸、草木植株都是異常巨大,除了這些生靈,亦有修道人和妖物絡繹往來,其似早對這等景象見怪不怪了。
宮城最高一處殿宇之內,巨馭一身金青寬袍,頭系云帶,站在玉閣之中,憑欄眺望外間景物,他面容清秀,身軀挺健,眼神深邃,若是未曾見過他,或是不知他底細之人,絕然不會想到,外間那具巨軀就是他成就凡蛻之后所留下肉身。
此時一道光華自外遁來,飛快融入到他身中,頃刻之間,他便知曉了分身從外間帶來的消息。
他沉吟良久,返身往殿內深處走,在通過數十道森嚴無比的禁制后,來至一座毫不起眼的石室中,這里除了當中豎著的一面石板外,別無他物。
他眼神復雜地望了那石板許久,走上前去,自腰間解下了一枚玉墜,將之放在了石板之上,少頃,這玉墜融化為如銀汞一般的水液,緩緩滲透下去。
過得片刻,面前這石板陡然活了過來,緩緩蠕動著,化為一張丈許來高妖魔面孔,其兩眼睜開,望向巨馭,露出一個奇詭獰惡的笑容,道:“巨天主,何事尋本尊?”
巨馭道:“我只是告訴你等一聲,楊佑功籌謀得當,眼前這一局看來贏下不難,彭辛壺此回很可能過不了關。”
那臉孔嘿嘿一笑,道:“是個好消息,可巨天主,你是知曉的,本尊要得不僅僅是這些。”
巨馭沉聲道:“我自不會讓他們停了下來的,只是我還要問你討得一門避劫功法。”
那臉孔瞇起眼,笑容之中多出了幾分猙獰,道:“怎么,之前給予你的那些還不夠么?”
巨馭絲毫不懼,道:“我要做到你等所言之事,至少修為可以力鎮一方,如今我不過過去三劫,不說頁海天那頭老龍,只覺元天主楊佑功法力就在我之上,這叫我如何做到那些事?”
那臉孔陰森森一笑,道:“這卻容易,只要你修煉了我傳于你的功法,又何懼此輩?”
巨馭冷聲道:“棠昕修煉了你所傳下的功法,但卻被那張道人所殺,這張道人甚至還非是渡覺修士,這叫我又如何去信你等?”
那臉孔面皮一抽,但也找不到反駁之詞,隨即其沉寂下來,似在考慮此事,半晌過后,其眼皮一抬,道:“好,功法可以給你,但事情必須做成。”
巨馭點頭道:“只要功法一到,我便會去盡力去為。”
那臉孔道:“稍候你可得見功法,”說到這里,他語鋒一轉道:“巨天主,你是否在圖謀那玄石?”看著巨馭皺起眉頭,他嘿嘿笑了起來,半是威嚇半是提醒道:“余寰諸天之中,可不止巨天主一人與我有過往來。”
巨馭語氣平淡道:“尊駕想說什么?”
那臉孔玩味道:“我若是巨天主,就絕不會動那打玄石的主意,此物非是隨隨便便來一人都可用上的,便你拿到手,非但無有益處,反會惹來麻煩。”
巨馭神情不變,道:“尊駕可是說完了?”
那臉孔低低一笑,又再度提醒了一句,“巨天主,莫忘了答應我等之事。”言畢,整張臉就又一次化作了那塊石板,而后其上漸漸現出來一篇避劫功法,看去皆是以蝕文書就。
巨馭再上前半步,目光一掃,便是記了下來,不過幾個呼吸之后,那些蝕文便消沒不見,再無絲毫蹤跡。
他再不逗留此間,自內走了出來,跨過陣門,出現在殿外一處高臺之上,此刻已是入夜,無數璀璨明珠卻將整座宮城點綴的如同星空煙火,沉默一陣,把目光投向了那深廣夜空。
他是巨靈族出身,除了較常人身軀更為高大外,感應也是勝過同輩一籌,可自成得渡覺后,卻總覺有一股莫名之力在影響著自身,但若追尋,卻又是了無痕跡。
隨著功行長進,漸漸知曉,這是自己尚無法接觸到的層次,后又通過各方印證猜測,終是明白,這根源恐是在那位青碧宮宮主身上,自此再不敢深入去想,生怕驚動這位大能。
但修道人求得是超脫,如此感覺,好似自身被困束在籠中,便是心境在某些方面也是受了影響。
他本來以為只能這般忍耐下去,可卻在無意之中得到了這塊石板,其上有邪魔顯化,告知了他一些隱秘之事不說,又言只要他愿意答應其所提出的條件,就可助他擺脫這等制束。
只是他對此輩并不能完全不放心,故是最開始的時候讓道侶棠昕修煉駕馭邪魔之法,便有不測,他也可施法救了回來,可是隨著棠昕被囚,只能暫且擱置,后來棠昕雖是被放了出來,可隨著其被張衍所斬,使得這一切都是落空。
他于神意之中把那篇又過了一遍,暗忖道:“有了這篇功法,我便可嘗試步入四劫之中,雖是弄險了一點,但為取得那神物,卻也顧不得這些了。”
渡覺修士幾乎無人是追求功行的,若不是法力久不見長就會出現氣機減損的情況,那人人恨不得壓低修為,免得劫數過快到來,這一來是因為過劫不易,二來是劫數經歷越多,離著道消之日也便越近,是以不熬到時限,萬不會去主動破關。而有了這魔所傳法訣之后,卻就大不一樣了,可以很是順利便能過去劫關。
可他知道,即便自己法力再高,只要用了這法訣,那就離不開此輩的控制了,這才是方才那邪魔如此痛快給他的原因。
想到這里,他目中猛然透出一股光芒,有如熾熱火焰,但若能取得玄石,再斬去了此身,就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要是不曾做成,不過是粉身碎骨,身死道消罷了,身為渡覺修士,遲早也要面對這一日,可要是成了,那不但可擺脫邪魔,更有可能在未來某一日踏入那大道之門,值得去放手一搏!
古昌洲中,又是一月過去。
古昌洲某一處洞之中,忽有一道污黑靈光飄起,縱起了半空之中,原本天空晴明,此時卻是陡然一黯,好似被薄紗遮掩,使得數個州城生靈為之驚恐。
江河岸畔,一個漁翁正在垂釣,這時水中起得動靜,精神一振,揚桿釣了上來,見是一條肥魚,正要解了下來,可伸手上去,見其卻忽然變作一個人頭,對他一瞪眼,不悅道:“睡夢未足,為何擾我?無禮!”
漁翁瞪大眼,怔怔看了一會兒,大叫一聲,往后載倒。而此刻那河水之中,所有魚兒都是變作一個個人頭,在那里互相追逐,嬉笑不停。
凈傳觀,青碧宮在古昌洲的下宗之一,觀主本在持坐,忽覺一陣心悸,自蒲團上起來,推門而起,卻是見得門外站有一披頭散發的女子。但他卻絲毫未曾察覺到生人氣機,心下警惕,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未曾說話,只是拿出了一把剪子和一個剪紙小人,忽見這小人一動,嚷道道:“饒命,饒命。”
這聲音遠遠傳開,按理說早便驚動諸多弟子了,可古怪的是,四下卻毫無反應,觀主一看,原本雕欄畫棟的宮觀,居然蛛網塵封,好似經歷數百上千載歲月,他冷笑一聲,道:“原來又是邪魔作祟!”
他是知道的,邪魔一來,功行不高之人,什么神通法術都是無用,故是立刻運轉功法,準備鎮壓下去,可念頭才起,那女子下手一剪,那小人兩腳齊斷,他膝下一疼,驀然發現雙腿俱是不見,那女子再是幾剪,他手臂,身軀也是逐個掉落,最后只余頭顱懸在半空,那那女子咯咯一笑,上來將他捧起,白影一晃,就飄去不見了。
而此時此刻,不止這幾處,種種奇詭怪誕之事在古昌州各地不斷發生,顯是先前已然沉寂下去的邪魔又一次死灰復燃了。
同一時刻,張衍神意之中也是察覺到這些異動,并感覺有數處法壇陡然消失不見,他雙目一睜,感應了片刻,冷哂一聲,神情之中絲毫不見意外。
因他所傳下的功法和丹丸極能克制邪魔,這些時日來,四方各是安穩,那邪魔背后之人若此時不再跳出來,那么再過數十天,可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外間腳步聲起,江蟬匆匆上得殿來,不及行禮,便急道:“上真,方才外間有飛書來報,說是……”
張衍一擺手,止住他說話,道:“此事我已是知曉了,江真人,愈到此時愈不能亂,今朝所引動的邪魔遠勝以往,貧道會去將之鏟除,你與三位道友在此坐鎮,不管外間有何變化,見得何等情形,都不可外出。”
江蟬肅容一揖,道:“在下遵令。”
張衍足下一點,縱身而上,轟隆一聲,霎時清氣騰空,一道宏盛光華就奔著就最濃之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