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公子見前方原本斷崖之地,忽然顯露出一條山路,他也是從沒見過這等手段,此刻見了,不覺頗為驚奇,身旁一個侍從似還不信,上去狠踏了幾腳,見確實是堅牢實地,才道:“公子,可行。”
率公子點點頭,他以此便能確認,山上這位是真有本事的。
一行人沿著那山道上行,不一刻,轉過一塊大石,面前便露出有一個五畝大小的平地,此處背靠著一個山壁,上方一條山瀑流淌而下,到了下方匯聚成一個池潭,旁處不遠有一個可以駐足避雨的小亭,右側百來步,有一處高崖,樹木遮掩之間,隱約可以見有一廬舍。
率公子到了這里,環顧一圈,只覺此地氣息格外清爽,呼吸幾口,頓覺神清氣寧,不由贊一聲道:“果是仙家之地。”
他變得興致盎然,當先疾步而走,往那高崖方向行去,沿著山道小徑轉了上去,便到了那廬舍之前,可看了幾眼,發現此處已至山巔,似再無去處,便抱拳問過一聲,“主人可是在么?”
片刻之后,里面有聲傳出道:“率公子請入內說話。”
率公子聽得這就是那仙人聲音,不禁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不想傳聞中的仙人竟住在這等簡陋地界,他遲疑了一下,認為廬舍看來狹小,可能容不下這太多人,于是回頭關照一聲,除了一名侍從跟隨外,其余衛侍盡數留在了外間,隨后掀簾而入,可方才到得里間,卻不由一個失神。
外間明明是一個草廬,可一進來,發現這里竟是一處寬廣大殿,而在盡頭高臺之上,有一個青年修士站在那里,一身水紋青袍,身旁趴伏著一頭踏云白獅,面前擺著一只紫金香爐,青煙裊裊,異香撲鼻。
率公子定了定神,上前一禮,道:“可是此地仙長么?”
岑驍朗聲道:“不敢當仙長之稱,驍不過一修道人耳。”他向旁側作勢一請,“客人請安坐。”
率公子謝過,就走上臺去,在客位之上坐了下來,目光卻不由往近在咫尺的白玉獅上撇去,有些坐立不安,面對如此龐大的異獸,任誰也不敢坦然處之,他身旁侍從也是一臉緊張,似乎生怕這兇獸撲了上來。
岑驍笑道:“兩位不必懼怕,此是我坐騎,無我之令,不會傷得外人。”
率公子心下微微放松,夸贊一句道:“仙人可降伏此等兇獸,當真是法力廣大。”
岑驍一笑,他把袖一開,殿內有煙氣騰起,便見兩捧荷葉盞飄來,內有兩只精致白瓷茶盞,過來之后,分別落于主客之前,并言道:“率公子請用。”
率公子見識過呼弄風雨,這般小術卻是從未見過,只覺頗為新奇,他一手端起,輕品一口,茶水先是無味,隨后忽覺一縷甘香潤透天靈,好似浸泡于溫水之中,一時渾身舒泰。
久久之后,他舒了一口氣,贊嘆道:“好茶。”
岑驍道:“此是驍親手栽種的靈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客人若覺喜歡,臨走前摘些去就是。”
率公子謝過一聲,或是感覺岑驍性情平和,不是不好說話之人,便試著問了一句,“仙長可是從上界而來么?”
岑驍道:“亦可如此言。”
率公子神情振奮起來,接著問道:“那不知仙長在神主之下居任何職?”
岑驍搖頭道:“我輩修道人,敬天地師長,卻不敬奉神明,”
率公子眼目微微睜大,人道諸部落如今除了祭拜天地及四位造世道尊,同時也是祭拜神主,他們此前并未曾接觸過修道人。故是通常認為無論仙神,皆歸神主統御。現在才知,原來彼此之間并無關聯。他好奇問道:“那不知仙長之上可有主御之人?”
岑驍道:“各派各道各有源流,一時難以說清,不過通常皆是以四位道尊為尊。”
率公子道:“那不知仙長可曾見過四位造世道尊么?”
岑驍笑而不答。
率公子見他不說,也知趣沒有追問,想了一想,又道:“兩年之前,有一位仙長到得穹山之前,言稱在枚山居住,不知那一位本事,比之仙長如何?”
岑驍考慮了一下,道:“此一位神通廣大,我不能及,不過此人所修,非是大道正傳,我不取也。”
率公子道:‘大道正傳?’
岑驍道:“此間玄妙,率公子恐是不明,只一言可告,這一位并不拜四位道尊,而是另有信奉。”
“原是這般,”率公子神情一肅,他此次是懷有目的而來,原本還想著這里若是碰壁,再去那枚山試試運氣,可此刻卻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不懂什么正傳大道,但是知道不拜四位道尊之人,與自己絕然不是一路,若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了,再湊上前去,便就是對道尊不敬了,那極可能給部族帶來災禍。
岑驍道:“客人到此,不知是為何事?”
率公子斟酌了一語句,道了出來意,道:“今次來此,卻為二事,一問長生,二問疾患。”
岑驍暗暗點頭,尋常人所求多半是這些,他對此倒也不意外,口中則道:“我這處確有長生之法,但并不輕授,公子若問疾患,錯非命盡之人,倒也是有丹藥可救。”
率公子聽他確認,精神大振,忙道:“率有一胞弟,生來聰慧,八歲時便被送到王京為質子,只是數年前,王京只中起得一陣怪風,不單是國公子不見,連我那胞弟,也是因此暈厥過去,十余日醒來后,不識親友父母,不知自家名姓,至今藥無可醫。”
說到最后,他也是嘆氣不已。
岑驍心中微微一動,忖道:“不識親友父母,不知自家名姓,莫非就是那失魂之人么?”可再是一轉念,卻是又想到一個可能,“聽率公子之言,得此癥之人,除了公子胞弟,似還有他人?”
率公子想了一想,道:“部族子民之中有不少,率所知曉的族卿之中,也有兩三人得此怪癥,聽聞其余諸部質子,也有類之事。”
岑驍了然,看來這人未必是正主,但什么事都說不準,倒是不妨看上一看的,于是他道:“令弟到底是何情由,此刻尚難明斷,唯有把令弟送到此地,待我看過之后,方能知曉。”
率公子一聽,激動站了起來,道:“仙長若能治好,率當傾家以報,但有所求,無有不從。”
在得知胞弟有望治好后,他心不在焉地聊了幾句后,就匆匆告辭下山,連夜奔回到王京,隨后以重金相賂質所看守,將自家胞弟接了出來,再親自送到山上來,
此處距離穹山并不遠,一來一去,通常情形下也不過是三天路程,再加他以快馬相送,不過第二日午時,就把人送到,并抬入了大殿之中。
岑驍看了一下,對方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看那模樣,本來也是靈秀,可此刻卻是斜靠在一個藤椅上,雙目無神,口涎留下,四肢綿軟無力,看著癡癡傻傻,倒像是傷了靈智了。
他一觀就知,這非是中了什么邪術,當是受了什么外氣污穢,伸指一點,一縷煙氣入內轉了一轉,心中已是有數,把手收了回來。
率公子著緊問道:“仙長,如何了?”
岑驍道:“令弟是被邪氣淤塞靈竅,使得心識蒙蔽,待我煉得一枚丹丸,當可化開竅阻,恢復神智。”
率公子大喜,道:“有勞仙長了。”
岑驍轉去洞府后室,取過一只小爐,拿了一些丹藥碎末出來,灑在了其中,隨后運化法力,以掌心之火鍛煉。
這卻非是他糊弄對方,而是他手中丹藥是給修士服用的,藥力極大,并不能用在凡人身上,故需得重新練過,只半刻之后,他就轉了出來,來至那少年欠身前,將一枚金色丹丸抓在掌心,再其眉心之上一按,便就沒入進去。
率公子在旁看得驚奇無比,很是不可思議,完全想不到這么大一枚丹藥可以送渡人身之中。
岑驍一探那少年氣脈,道:“已是無礙了,率公子可帶其在偏殿安歇,待一覺醒來之后,當可恢復清明。”
率公子連連稱謝,便命人將自家胞弟帶了下來,隨后坐了下來等候。
兩個時辰之后,一名侍從跑來耳語幾聲,他身軀一震,起得身來,彎腰重重一禮,激動言道:“我那胞弟已然恢復神智,率當在此拜謝。”
岑驍道:“不過舉手之勞。”
率公子鄭重言諾道:“此是大恩,回去之后,當有大禮呈上,今后仙長不管有何吩咐,只需言語一聲,我契部之人將傾力而為。”他猶疑一下,問道:“仙長,我那胞弟尚不能離開王京,待他無事后,若有人問起,該當如何回答?”
岑驍心念一轉,那些遭受邪氣侵染雖未必就是他所要等候的弟子,可若是這能解疑癥的名聲傳了出去,卻也是有好處的,不定可以將正主引了出來,于是道:“可如實以告。”
而同一時刻,數百里外的枚山之上,一名中年道者卻是一皺眉,他起指算了算,臉色一沉,冷笑道:“原本見你不受根本經教化,當是上道傳承,不欲來惹你,不想竟然壞我大事,看來是留你不得了。”他一晃身,已然縱空至云上,化風往矮丘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