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下來,吳尚秋算是與兩兄妹互相熟悉了。
這兩兄妹俱無姓,一人喚“鈴”,一人叫“敢“,外間大湖叫作白菱蕩,周圍分布著大小八個村寨,此間名為清葦寨,寨民大多以編織草墊,打魚捕禽為生,整個寨子大約有七百余人。
至于金宮祀師之類的問題,他一個也未多問,這些事情不能急于打探,不然反會壞事,而且能被這對兄妹知曉,當也不是什么隱秘,時間久了,自能了解。
只是不管如何,這回是得蒙這對兄妹相救了,那必須還報此恩。
他盤算是否可給這對兄妹一些好處,這里最簡單的就是改善一下衣食用度,或者贈些好物,但又不能太過,需知人心貪婪,要是這對兄妹忽然有了好東西,沒得遭人覬覦不說,反還會引來更多麻煩。
這等寨鄉所在,幾乎人人都是沾親帶故的,一人知曉,也就等于全村知曉了,根本藏不住隱秘,若到時反害了這兄妹二人,就有違他本意了。
所以這個事情也是不急,可等再觀察一下再行計較。
吳尚秋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轉,其實他頭一天運轉內氣,已是差不多痊愈,但為了不太過驚人,所以才沒有顯露出來,可盡管如此,那也是叫人很是吃驚了,要知阿敢是看著他從天墜下的,一般人早就摔死了。好在這對兄妹認定他是非常人,現在見他好轉的如此之快,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又是幾日過去,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兄妹二人出去的勞作的時日越來越短,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家中編織草葦,而這等時候,竹樓里卻是迎來了一位訪客。
其乃是一位五旬老者,盡管衣著簡單質樸,可打理的很是干凈,看得出發須進行過精心修飾,頭上還佩戴遮陽大巾,上面繡著淡金云紋,當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兄妹二人對他很是尊敬,尊稱其為錢老。
吳尚秋在見到此人第一眼時,就確定其人是沖著自己來的,不過這倒沒什么,接下來他免不了是要與這里之人接觸的。
錢老略帶審視地看了他一眼,拿了一個禮,道:“這位可是吳先生么?”
吳尚秋沒有貿然舉禮,只是點頭道:“錢老安好。”
錢老卻是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又是看他一眼,道:“吳先生當真好本事啊。”
吳尚秋故作不解道:“錢老說得是什么本事?
錢老摸著胡須道:“先生當是一個外鄉人,可在這短短數天內,卻能學會我等這里的土語,連老朽聽著,都像是一個老鄉民,這又怎么不是本事?”
兩兄妹在旁也是連連點頭,在錢老沒點出來之前,他們也只是驚訝一下,沒有多想,可現在卻覺得當真是了不起。
吳尚秋淡笑了一下,他雖是在門中無望上進,可那要看和誰比,他能入道,那本身就是萬里挑一,昭幽此次出來三千余弟子,每一個可都有過目不忘之能。
錢老不經意問道:“不知先生從何處來啊?”
吳尚秋知道怎么編造身份都不見得沒有破綻,便索性道:“我身份不便言說,但不會對諸位不利。”
錢老撫須點頭道:“這老朽是信的,吳先生被發現時,乃是落在兇煞之地邊緣,先生卻能安然避過,定是非凡之人,老朽也就不多問了。”
吳尚秋聽到及兇煞之地,便問道:“何謂兇煞之地?”
錢老有些詫異,顯然這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問題。
吳尚秋又加了一句,這次神情更為認真,道:“何謂兇煞之地?”
同樣一句話,分兩次問出來,意義已是變得完全不同,錢老覺恍然,覺得這一位所提出來的問題,當是涉及到更深層次了,他也是鄭重起來,仔細思索了一下,才緩緩道:“兇煞之氣來源不可考,但應當不是愚夫愚婦口中的怪鬼棲身之地,可既在天地之中,那自有天理存在的,老朽智拙,難窺其貌,只有一語淺見,‘人間正氣若得缺,便有惡氣妄滋溢’。”
吳尚秋想及那日遭遇,頓從他這句話中推斷了出了一些東西,稍事沉默,才道:“無相形聲屬本來,卻道世間人心易。”
錢老怔了一怔,這句話分明是與他意見不合,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交談,也不必要為此爭執,因為這東西本就一人一見解,至今就就無人說得明白。
兩兄妹卻是聽不明白兩人說什么了,但卻都是露出了欽佩之色,在他們的印象中,能說聽不懂的話也是很厲害的一樁本事,干脆不去多想,只是在旁邊端茶遞水。
吳尚秋與錢老在此暢談了許久,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傾聽,可偶爾點評兩句,卻每每都說到了關節上,惹得錢老贊嘆不已。
不知不覺間,錢老在此留了兩個多時辰,因天色不早,又有些精力不濟,故是約好了改日再來拜訪,就告辭離去了。
吳尚秋回到了閣樓上,卻是思索起來。
通過與錢老的交流,他現在已是明白了,所謂“兇煞之地”,就是類同海市蜃樓一般的東西,但其卻是真實的,而在每個地方都是存在著,有些會不斷蔓延,有些會莫名其妙消失,隔一段時間又再會出現,似如他所經歷的那一處,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回想了一下,山海界內從來沒有這類相似的東西,照理說此界靈機不算強弱,即便往低弱中算也是可以,應該不存在這種東西才對。
他現在擔憂的是,有這等地界存在,世間人難免就會去信奉鬼神,這樣不但使得他查證祭祀更為困難,而且不可確定的變數也增多了。
他想了下來,覺得還是自己去親身去查看一下才好,于是下樓找來阿敢,提出要去那兇煞之地走一圈。
阿敢道:“先生,那里什么都不不剩下了。”
吳尚秋道:“我知道。”又嘆一聲,“去看一看,只為心安。”
阿敢不知道他意思,但看看吳尚秋,猜測他或許有同伴失陷在了里面,心里頓時升起一股同情,便道:“那明日我便帶先生再去一趟。”
到了第二日天日方升,阿敢背上草藥簍,帶上遮陽斗笠,就與吳尚秋一同,乘船往西沿河而去。
在每回兇煞迸發之時,周圍總會出現一些世間少見的草藥,過后又會隱去,不過尋常人早就遠遠躲開了,根本不敢靠近,阿敢卻是個大膽之人,只要兇煞之地一現,就去附近采藥,也就是那時,他才發現了吳尚秋,凝將其背了回來。
船只走了一個時辰,兩人下了舟船,又走出兩三里路,就來到了那原來火口之地。
兩人來至一處小土崗上,阿敢指著前面道:“先生,就是這里了。”
吳尚秋看去,他之前的火口坑穴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留下的只是一片平原沼澤,蘆葦蕩中,并還有白鷺振翅飛掠,完全想象不到之前是另一番模樣。
他掃視了一眼,此來一為看一看這里情形,二來是為找尋那飛舟。此刻暗暗掐訣,試著找尋飛舟所在,然而卻是半分感應也無,不由一皺眉,要是此物失落在了兇煞之地還好說,可若被有勢力的土著得了去……
他正待再深入探查,卻忽然見得,遠處有十來個穿著青色衣衫的人,正在往這片沼澤之中打入一根根樁子,便問道:“那是誰人?”
阿敢露出些許畏懼之色,道:“先生,是柳懷山莊的人,他們是在鎮煞,若是鎮住煞氣,那么幾年之內就不會再有兇煞冒出來了。”
吳尚秋眉頭更緊,他與錢老對談過后,也是知曉這班人的,有兇煞之地,就有鎮煞之人,此輩在各地建立了一個個山莊,平常專門對付從兇煞之氣跑了出來的非人鬼物,據傳就是有此輩在,惡煞才沒有蔓延全天下,他現在擔心,飛舟落入了此輩手中。
這時柳懷山莊之人似也發現了他們,對著二人指指點點,并有幾人朝他們這里走了過來,阿敢一慌,道:“先生,是不是該走了。”
吳尚秋鎮定道:“莫急,一切有我應付。”
現在掉頭就走,那豈不是明說自己有問題?阿敢可是這里附近寨民,柳懷山莊這等勢力,要想找了其出來,絕不會太難,況且他也想接觸一下這些疑似有神通之力的土著,故是站在那里不動。
柳懷山莊那幾人似是身影飄忽了一下,明明隔著很遠,可沒幾個呼吸來至近前,隨后走了出來一個領頭之人,其將所戴著的笠帽之下,露出一雙翦水秋瞳,下方則是遮著面紗,卻是一個女子。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們是何人?”
吳尚秋來此世之后,身份一直是個問題,不過因為預料到今后會與土著勢力打交道,那里與錢老談過后,也想好了一個說辭,“吳某乃是一路過此地的廉狩。“
所謂“狩廉“,與各處山莊類似,都是處理兇煞鬼怪之人,不過通常是單人獨往行事,以收取一些報酬為生,但有時也接受山莊雇使。
聽他這么一說,女子身后幾人都是露出輕蔑之色。不過這也是吳尚秋要想的結果,這等身份對方既不會對他太過重視,也不至完全沒得打交道。
那女子漂亮眸子在他身上轉了一圈,道:“既是狩廉,那便隨我來。”說著,轉身就往方才來處走去。
吳尚秋深吸了一口氣,知曉這女子該是對他起了些疑心,下來要是拿不出像樣手段來,恐怕就有麻煩了。不過這也是他打入此世的第一步,要是做好了,說不定就能在此世立足穩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