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目光一掃,在相覺等人所贈造化之地中轉了一圈,已知此中具體詳情。
這六處地界中有五處大同小異,相覺等人雖然留下道傳,可從來沒有治世之打算,他們也不會去關心這些小事,所以世間可謂處處沖突,禍亂橫生。
在這般情況下,可謂人心思平,而演教每到一地,必然斬殺妖魔,平靖災劫,這十分符合眾生之所愿,所以這幾處直接交給演教當是沒有什么問題。
他當即傳得一道諭令,發往演教總壇,令高晟圖率領教眾先占住那五處造化之地,而后再去想其余,就算有些漏洞也沒有什么,要是造化之靈后手因此冒了出來,那正好一并解決。
而剩下那最后一處造化之地,卻是有些格外不同。
此間出現了一個出色人物,居然打壓得諸多教派抬不起頭來。
要知留在此世之中的教派每一家都是大德所傳,其厲害之處就在于傳道極快,只要教眾數目一多,那必然有人可登去上境,尋常修道宗派短時內或可占據上風,可時間一長必會被其等耗死。
這一人居然能在這般險惡環境之中崛起,并力壓諸教,著實十分了得。
不過這事雖然出奇,但也沒什么不合理,畢竟這是道法顯圣之世,若出得一位驚才絕艷的人物,并恰好站在了眾道對面,那么的確是可以做到這等事的。
在張衍看來,只要此人不是造化之靈托世之身,那便沒有關系,這幾處本就是在相覺等人治下,自也不存在這個問題。而且此界處理起來還更為簡單,只要讓此人認同于他道傳,那么下來之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于是他心意一轉,便就派遣了一個分身落往此世。
拋開他道傳不提,凡塵之人,本來再是厲害,與大德這個層次也是無可比較,可他覺得卻不是如此。
造化性靈身負缺失之道演化,未來造化之靈與諸大德相爭,其雖未必能得以自主,可至少也是參與之人,不定就能起到一定作用。
此刻他再是思索了一下,大德與造化之靈之爭,億萬現世恐怕都會被牽連進去,除了布須天,便是鏡湖這等地界也難說是否可以保全。
只是上回造化之靈正身到來,卻并沒有傾覆諸有的舉動。
他有種感覺,或許保得諸有之存乃是雙方的默契,但是不能僥幸寄希望于此,唯有盡快使得眾人認同他之道傳,到時諸有便被傾覆,已然尋到的道法卻不會因此而損失,所以需得盡快將這些造化之地消化了。
很快又是數十載過去,隨著這六處造化之地的造化性靈歸入道法之下,他對于缺失之道的認知越來越是明確,也正如他所想,道法這一提升,也是漸漸看到了許多以往不曾知曉的東西。
這就如當初在成就煉神之時,曾得見造化之精破碎那一幕,而在前在后之事卻無從觀得,這是因為他道法只及此處,然而一旦修為上來,自可見得更多。
此刻他目光之中,也有一幕幕景象飄過,待看罷之后,心忖道:“原來如此。”
諸大德各執大道一部,而當其等聯合起來之時,那是當真是可以左右大道運轉的。
諸大德與造化之靈糾纏對抗,雙方雖然在爭斗之中,可同樣也在借助彼此,引導大道向著自己所愿方向而去。
這就是那道人所言大勢了。
相覺、微明等輩雖也執道在手,可因為偉力相較弱小之故,是以此輩屬于極少部分,大勢一轉,自會被裹挾而去,絲毫反抗不得。
可是出現了他這個變數便就不同了,隨著他實力越來越強,那相覺等輩完全可以依附過來,形成另一股力量。
這就會導致大勢不再向著一處去了,而是由此分道兩邊。
如此情形下,諸大德要么將他打壓下去,要么設法將他拉攏過來,先前那道人設法說服于他,希望能令他就此停下。
他若是真聽了,那么當真不得自主,到了最終一戰之時,隨時可能被當作棋子耗去。
雖并不見得所有大德都是在針對他,但這是大勢之意志,此勢一成,只要身在局中,任何人都無從反抗。
張衍眸光微動,從這里看,大勢在誰手,誰便占據主動,與其向著靠過去,那還不如試上一試,看能否由自己來主導大勢,而這也未必不能做到。
就在他轉念之間,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量浮出,他目芒一閃,等了這許久,那造化之靈后手終是顯露出來了。
他神思一動,一道化身已然落在了某一方天地之中。
一處江堤之上,兩邊楊柳依依,有客旅商販絡繹往來,一個衣襟敞開,行止略有些狂放的年輕道人,背倚著一株樹木,正在一口口灌酒。
這時他目光隨意一瞥,卻見一名玄袍罩身的年輕道人走了過來,不禁吃了一驚,懊惱道:“未想躲在這里還是被道友瞧見了,且慢來,待我先把這壇酒喝了。”
他一仰脖,咕咕咕把酒灌了下去,隨即把酒罐一扔,雙手一張,做出了一副任打任殺的模樣。
張衍并沒有立刻動手,看了其人一眼,道:“以我觀來,造化之靈令你在此,當是為了毀去此方現世,阻我尋道,你本有不少機會,卻為何不動手?”
年輕道人無所謂道:“正身本來留我在此,的確是為了遏阻道友,可惜他自身無情無性,無牽無掛,又怎能領略人世間的各種美妙滋味?我落至世間,享受到諸般好物,卻是有些舍不得將此毀去,可又無法違抗正身之命,那么唯有請道友來阻礙我了。”
張衍微微頜首,道:“尊駕如何稱呼?”
年輕道人聽他問起這個,精神略振,道:“我在此世給自家取了名諱,喚作‘荊布衣’。”
張衍道:“我觀尊駕,有如世間逍遙人,不忍凡世損毀,你既是被造化之靈派遣到此,當也是無情無性,那又為何會生出此等念頭呢?”
荊布衣嘆道:“這也得虧道友,并未將我輩道法全數盡除,反而留下一線,我才得以由此窺望到此間萬世萬物,有了自我心性。”
張衍明白了,這又是一個不愿意臣從于正身的化身,聽其言語,應該是為躲避他感應,所以化氣潛于此間等待時機,可蟄伏長久之后,因為散氣不凝,又無凝聚意念導引,所以被紅塵所染。
說來也是有意思得很,這些造化之靈的化身還有托世之身,但凡有了自我認知,都是一個個急于擺脫于其人,從他接觸過的此類對象來看,幾乎沒有例外。
他道:“可你也當是知曉,你那正身若來至諸有之內,你仍舊是無法脫身的。”
荊布衣一擺手,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到正身歸來,再去想那些好了,”說到這里,他不禁有些奇怪,看了張衍兩眼,道:“怎么,玄元道友不準備驅滅我么?”
張衍淡聲道:“現在劫力阻隔越來越弱,我將你驅逐不難,可你那正身或還會再度派遣化身到來,卻未必如你這般沉浸世間。”
荊布衣自嘲一笑,道:“不想還有這等好處,既然道友愿意放我一馬,我也是識好歹的,道友如何說我便如何做。”
就在這時,道上有一個挑擔的中年人路過,荊布衣鼻子聳了聳,沖其招了招手,道:“來來來,到此處來。”
那中年漢子忙是走了過來,問道:“道爺有何吩咐?”
荊布衣興致勃勃道:“你擔子里的是什么東西?”
那中年漢子掀開上面布遮,香味更是濃郁,一塊塊厚實面餅摞在一起,當中拿油布隔著,表皮烤得金黃酥脆,道:“自家鋪的餅子,無有一點臟污,道爺可要來上一些?”
年輕道人小指一勾,已是抓了一塊在手,吃了一口,頓時眉飛色舞,扔了幾串銅板過去,道:“好好,我都要了。”
他舉餅對著張衍一晃,道:“道友,可要來得一些?”
張衍笑道:“尊駕自用便好。”
荊布衣一拍腦袋,道:“倒是我忘了,太上大德,又怎會把世間之物放在眼中?”
張衍淡笑一下,不置可否。
那中年漢子看不見張衍,只瞧見荊布衣自言自語,有些奇怪,心中轉念這怕不是個瘋道人,不過只要給錢,他就不怕,于是又壯著膽子問道:“這位道爺,我這里還有一小壺自釀好酒,還有半只燒雞,道爺可要么?”
荊布衣目中放光,道:“要要,都要,都要。”他又是扔了幾串錢過去,拿過酒來灌了幾口,心滿意足的一嘆,道:“試問似這般人世,我怎又舍得毀棄。”
張衍這時道:“尊駕既是喜歡塵世,那便留在此間吧。”
說話之間,他抬袖而起,伸手對著荊布衣一指,后者只覺自身氣機一僵,若說原來隨隨便便就可將這處現世毀去,那么他現在不過如同尋常修士一般,雖可以飛天遁地,挪山移岳,卻再難出得這方天地了。他搖了搖頭,道:“這般也好,這般也好啊,更能品得人間滋味。”
張衍收手回來,此人身上有他偉力鎮壓,不怕再有什么異動了,于是意念一轉,身影便已是消散不見了。
荊布衣見得張衍離去,松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惜了,就算諸位太上大德都是聯手起來,也是阻止不了我那正身落來諸有的,這塵世破碎之前的美味更是值得一嘗。”說著,他狠狠咬了那面餅一口,三兩下就將之全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