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采呆若木雞般望著張衍,他以前會過無數名家,可是卻從無一人能像張衍這般有十分把握,能分辨出哪一枚是真丹,哪一枚是毒丹,更別說能看清其中藥性如何。
其實那兩枚丹藥中的毒性分為陰陽兩屬,吞服時需要碾碎,再用最后一枚丹藥中和藥性才能服用。
當年藥方殘缺的那部分,正是講述如何在丹爐中三性合一。
任采拿到了這張藥方后,經過自己的補全和改良,才出來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東西,藥效也不及原先三分之一,說那枚中和藥性的丹藥能增壽,那只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此刻被張衍一語道破了其中的玄妙,他不免老臉一紅,訕訕然無言以對。
張衍看出他的尷尬,卻一笑道:“今天之事,我卻不會向外宣揚半分,只是在下一個不情之請。”
任采暗暗松了一口氣,忙道:“道友但說無妨。”
張衍指了指那三枚“增壽丹”,道:“我愿拿一上好丹藥,與任道友換這副丹方,你看如何?”
“哦?”任采一愣,這丹藥名為“贈壽”,但是說起來只能增壽十五,二十年,耗費的草藥雖然不算名貴,但也不算少,對于修道者來說,價值有些雞肋了,他不禁猶豫了一下,小心問道:“可否請問……道友意欲何為?”
一旦丹藥涉及到了毒性,就不得不防,需要慎之又慎,這不僅關系丹師的名譽,而且若是張衍煉了丹拿去害人,別人又知道這丹藥是他的獨門密法,那還不殺上門來找他算賬?
沒想到張衍倒是非常爽快地說道:“此事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近年來家師常覺舊時丹譜收錄丹藥過于稀少,很多上丹名藥沒有錄入其中,是以在籌謀重新編纂一卷丹譜,且有意收集天下珍奇丹方,是以一時見獵心喜。”
“原來如此。”任采恍然,但他還是沒松口,又問了一句,“不知尊師是……”
張衍站起身,朝凕滄派方向拱了拱手,道:“恩師周諱崇舉。”
“哦?”任采一驚,連忙也站了起來,一臉肅然,道:“原來是周大師的弟子,請受任某一禮。”
張衍連忙退開一步,訝然道:“道友何必如此?”
任采正色道:“此禮非是向道友所行,而是在下敬重周大師,大師本身定陽周氏長房嫡系,卻毅然放棄了玄功坦途,立志丹道,只言為天下人練出一味長生之藥,實乃為我輩楷模,稱得上是丹中圣者,如今編纂丹譜,任某敢不效力!”
張衍聽得一怔,沒想到周崇舉當年被害離開周門,本來是迫不得已,結果在沒想到外界卻有這等言論流傳,實在是意想不到,不過這很可能是周家為了名聲暗中施為,不但掩蓋了真相,還完美解釋了周崇舉破門而出的動機。
任采走到書案邊,取出筆墨紙張刷刷寫下了一份丹方,想了想,他又拿出一張紙,不知道又寫了什么上去,隨后他將兩張紙和那只裝有丹藥的錦盒一起遞到張衍面前,道:“此兩張丹方,一張為殘缺古方,另一張經過任某后來增補修改,現在連同那三枚丹藥一起送與道友,還望不要嫌棄。”
張衍正容接過,他從袖中正要拿出丹藥交換,卻被任采伸手按住,道:“周大師既有意再編丹譜,我輩當略盡綿薄之力,此方此藥全當我送與大師,”頓了頓,他又道:“丹會之上,來往諸家雜派甚多,手中也有不少稀奇丹方,我當游說同道,共襄盛舉,道友以為如何?”
說罷,他眼巴巴地看著張衍。
張衍哪能看不出他的意思,笑道:“此丹既是道友所贈,未來丹譜之上,必將錄有道友名諱。”
任采聞言大喜,丹師在修道一途上無望,壽數不長,所圖的也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以周崇舉在丹師中的地位,一旦編成丹譜,那自己也會跟著流芳百世。
周崇舉這幾十年來倒的確是在搜集丹方,編纂新譜,出門之前還叮囑張衍若有機會可以多收幾張丹方,可張衍抬出修丹譜這面旗子出來,只是想把那幾枚丹藥要過來用的一個由頭而已,沒想到卻收獲了一個意外之喜,如果有任采在外宣傳,他的名聲短時期內必能傳遍碭域水國,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原先一半的預期目標。
任采突然想了什么,一拍額頭,道:“只顧在此與道友在此敘話,卻是耽誤了道友的行程,不若與我等同行?”
“弟忝為一門使者,此行重任在身,還是不耽誤道兄了。”張衍婉言謝絕對方的好意,他自家知自家事,仗著殘玉蒙騙一下可以,但論到丹道上的認知,他必然是不如任采的,說多了定會露餡,所以以后還是少接觸為妙。
任采一臉惋惜之色,又再說了幾句之后,張衍便起身告辭。
船主黃趵見任采客客氣氣把張衍送出來,不禁滿臉佩服之色,這才知這位年輕修士身份大不簡單,不過他老于世故,張衍不說自己來歷,他也絕口不提。
他將船只操弄到巖壁下方,兩名鯨妖把六只碩大的鉤掛扔下,黃趵命人接過,指揮他們在船沿上掛住系牢,向上吆喝了一聲,上方兩名鯨妖一起發力,“嗬嗬”聲響中,整個船只被一點一點拉上去。
待到了上方入口處,巖洞中又站起兩名鯨妖,各自伸出一雙手來,在船底輕輕一托,輕易將船舉過頭頂,然后穩穩放在后方的河道上,黃趵連忙取出一小袋靈貝遞了過去,鯨妖拇指和食指一捏,掂量了一下,見分量差不多,也不細數,就順勢一推,船只便順著洞中流經此處的激流一路而下。
洞中河道千回百轉,水流湍急,轉角時一不留神船只便會在石壁上撞個粉碎,卻靠著黃趵精湛的操船技藝一路有驚無險,大約兩個時辰之后,張衍和羅蕭才到達了一片相對平緩的湖泊之中。
此是已是入夜時分,湖面上每隔千步便有一處明亮如籠燈的光點,船行近處,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個個巧笑嫣兮的魚美人手托盤盞,上置一顆璀璨明珠,其燦如熠熠流彩,暈光致致。
這些魚美人還不時向張衍飄來媚眼,發出一片輕笑聲。
張衍不覺有些新奇,黃趵仿佛對此早已見慣,熟視無睹,又行了一刻之后,他將船只漸漸靠到一處水碼頭,便開口道:“道友,此處便可下船了,一路沿著水道向南,便能到達水國南端的‘南桂宮’中,只需付出些許小財,想去哪里,便有驛卒招呼,打聽事情也是方便不過。”
張衍拱了拱手,道:“多些黃船主了。”
黃趵亦是回禮,道:“黃某在此地還需逗留一二十天,道友如是有事,不嫌棄的話盡可來此處吩咐在下。”
“黃船主客氣了,若有事,定要麻煩船主。”
黃趵發出一陣大笑,看了看那滿湖的魚美人,拍了拍張衍肩頭,小聲道:“妖修多是薄情寡義之輩,你老哥我可是吃過苦頭,道友可要留神。”
羅蕭聞聽,不滿的哼了一聲。
張衍微微一笑,也不多說什么,拱手與黃趵道別。
他和羅蕭下得船來,見腳下是一條波光涌動的水道,清澈見底的湖床之下,放著一枚枚閃爍著柔和光芒的白貝,向南一路延伸出去,指明了前進的道路。
張衍望了望前方,遠處盡頭卻是一片星星點點,想來就是“南桂宮”所在,只是這里靈氣受元磁所擾,飛遁不得,要渡過這片茫茫水泊,看來只能踏波而走了。
羅蕭此時卻在身后輕笑道:“郎君不必如此,且放心前行便是。”
張衍訝道:“哦,羅道友此前來過?”
羅蕭笑而不語。
張衍搖搖頭,既然羅蕭如此說,那么必然是有道理的。他往前走出一步,剛剛踏到水面上,卻聽一聲不知哪里來的唿哨,腳下躍上來一條鯉魚,一下便托住了他的腳掌,第二步邁出去,又是一條鯉魚跳了上來,任由他踩在自己的背上。
他一路前行,每走一步,這些鯉魚都會恰到好處地跳起,托住他下落的腳步,大概一二里路之后,他便遠遠看見了上百座巨大水殿連接在一起的舟陸,一串串明珠從宮檐上懸空而掛,水面之上,漂浮著一排排五光十色的水燈籠,大殿前竟是一片市集,喧鬧繁華,人群往來如織,一眼望去,怕是不下萬眾,如不是里面混雜著一些形貌古怪的妖修,差點以為這里是物阜民豐的人間國度了。
來到水殿上,張衍不多時便找到了南桂宮的所在,進去便向驛官表明了身份,并出示了自己的使書。
驛官見是凕滄派來的丹師,不敢怠慢,翻看過使書之后,又恭恭敬敬還給張衍,道:“上官早有言,凕滄派有使到來,可先在碧波軒住下,若是不合意,待我明日稟明了上官,再做安排。”
這時,一個英武的年輕修士正好走進來,聽到了后半句話,不禁臉上升起怒色,上前一步,大聲責問道:“慢來,明明是我等先到一步,為何我等沒有居處,卻偏偏有地方給他們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