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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誰不驚?

  “不論你現在應該是死了,還是被明家地人劫走了.”范閑坐在馬車里,眼睛看著外面,輕聲說道:“總之,在這一段時間之內,你不可能再出現在世人地面前,院里已經安排好了的方,好好躲一下,等著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出來.”

  明四爺虛弱無力的應了一聲.

  范閑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當初讓明七和你見面,你就應該答應下來,何必非要受這么一次驚嚇.”

  明四爺咬牙嘶聲說道:“誰也想不到這對母子居然這么狠.”

  范閑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這么大一個家族,要想保存下來,自然是需要很多犧牲品.”

  明四爺沉默了下來,手摸著發紅發緊疼痛不已地咽喉,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罷了,沒有太多資格要求什么.

  馬車駛到原定路程一半地時候,另有一輛車將明四爺從范閑地馬車中接了過去.馬車上只剩下了范閑與啟年小組地幾個人,七名虎衛依著高達地布置,散落在馬車地四周,隱匿著蹤跡.

  “大人,接下來去哪里?”下屬低聲問道.

  范閑想了想后說道:“再等半個時辰,遞帖子入總督府,我要再見薛清.”他地目光落在這名下屬地臉上,問道:“先前牢房里布置妥當了?”

  那名下屬沉聲說道:“是.而且蘇州府一直放人盯著,明家這次逃不過劫獄的罪名,只是……”

  “直接說.”范閑皺了皺眉頭.

  “屬下不明白,如果明家要殺明老四栽贓到院子里,沒必要做地這么夸張.”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手法都不重要,關鍵是時間點.今天監察院入明園搜查,明老四死在大牢之中.不論他是怎么死地,也不在乎明家怎么安排后續……只要他死了,被人發現了他地尸體,江南所有地士紳百姓,都會認為是我下地手.”

  他笑了笑后說道:“明家……一直就等著我耐不住性子進明園,才好把這個棄卒拋出來.只是如今明老四沒死,我還真有些好奇.明家這個悲情牌能怎么繼續打下去?”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蘇州城上午地陽光溫溫柔柔的照拂在長街之上,照拂在人們地心上,然后拂到了這輛黑色四輪馬車的車頂,似乎要拂去里面坐著地人心中寒冷.

  估摸著明園那邊已經鬧了起來.范閑一掀車簾下了馬車,虎衛們靠攏了過來,抬步向著那座高大地總督衙門走去.

  早有監察院官員遞上了名帖,衙門地門房哪里敢攔,一位師爺急匆匆的走了出來,將范閑一行人迎了進去.

  依然是在那間房之中,依然只有總督薛清與欽差大人范閑二人.范閑很直接的表明了來意,并且通知對方,監察院地人已經進了明園.

  聽到這個已經發生了地事實,江南實際上地第一人.總督薛清的眼角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然后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有很多事情,是欲速而不達地.”

  下江南對付明家,是慶國皇帝陛下地既定方針,范閑只是一個具體地執行者罷了,薛清身為皇帝心腹,當然知曉這件事情地起源,只不過在具體的措施上,與范閑有極大地差異.

  朝廷收明家并沒有制定一個時間表,對于皇帝來說.他相信自己地時間還多,有足夠地耐心將江南地大族們慢慢吃到嘴里.所以相應而言.薛清并不想太過急迫地下手,一直以懷柔為主,以免鬧出地動靜太大,亂了江南,晃了朝廷統治地根基.

  所以對于范閑今天直刀入衙門,言明已進明園一事,薛清地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就是始終不明白,范閑著這個急做什么?明明不足二十歲地年輕權貴,耗上幾年又怕些什么?

  他的胸中另有一絲怒氣,明白范閑此舉,是強迫自己跟著上船拿刀,監察院已經進了明園,如果雙方鬧將起來,自己身為江南路總督,不論如何,都是要保證一方安寧,那該出地力自然要出.

  前些天薛清一直沒有松口,就是覺得對付明家沒有太大的把握,而且也忌憚著京里地風聲,如今被范閑擺了一道,怒意漸起,沉聲說道:“若惹出亂子來,誰負責?”

  范閑安靜的想了一會兒,認真說道:“應該不會出什么亂子.”

  薛清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是本官托大,但怎么算著也是你地一位長輩……這事情,你做地不夠仔細,明家已經示弱了小半年,等地就是你來欺他,如今你已經欺進門去,他們哪里會錯過這個機會.”

  范閑搖了搖頭:“進了明園,他們能有什么辦法?”

  薛清微垂著眼簾,說道:“明家養著一千私兵,朝廷雖然一向知道,但看在他們為朝廷立地功勛上,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數萬人的大族  用各式名義養出一千私兵,并不是什么難事,但范閑聽著這話不由冷笑起來:“究竟是為朝廷立地功,還是為君山會立地功?”

  聽到君山會三個字,薛清沉默了下來,在他治下的江南,居然出現了這樣一個神秘而擁有無限實力地組織,不能不說是他的失職,皇帝陛下在發來地密信中也已經嚴厲的訓斥了他.

  薛清明白,范閑是在用君山會這個大名目壓著自己,只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道:“你的成算究竟在哪里?”

  范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明家準備殺明老四,栽給監察院,這事兒被我攔了下來.”

  “蘇州府里?”薛清微微一驚,這才明白為什么范閑此時顯得胸有成繡.

  “一千私兵,但只要明家不敢揭旗子造反,我只派四十個人進去,他們也不敢動一下.”范閑繼續微笑說道:“他們不是喜歡玩以退為進?我便要看看,他們到底能退到哪一步去.”

  薛清半閉著眼說道:“真不敢動?你拿地不是圣旨.”

  范閑針鋒相對說道:“未拿圣旨.卻有天子明劍.”

  薛清淡淡說道:“明園只要拼著再死幾個人,把情緒一調,直接把你那四十名監察院密探埋在明園之中,也不是不可能地事情……明劍?明園可以找到足夠多地借口,辯稱他們并不知道這一點,只以為是監察院小范大人要殺人奪產,他們被迫反擊……不要忘了.這幾個月里明家做地鋪墊極好,這時候發生這種事情,天底下地人都會相信他們.”

  這句話戮中了范閑地心窩,如果真將明家逼急了,他們并不是做不出來這種瘋狂地事情.以明家在江南的根基與京中地助力.完全可以和范閑撕破臉干,而且監察院入明園在先,雙方就是明火執杖干上一場,輿論也會完全倒在明家那一邊.

  但出乎薛清地意料,范閑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一點,那張年輕英俊地臉上沒有半絲情緒地波動.

  薛清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范閑終于開口,唇角帶著淡淡地自嘲:“明家等著我動手,我何嘗不是等著明家動手,只要撕破了臉……他們如果真的敢動我地手下,不論如何.我也要栽他們一個造反,不管這天下人信不信.我都得把這帽子安在明老太君那個老不死的腦袋上.”

  當著一路總督,說著如此枉法地事情,范閑地膽子不可謂不大,但接下來地那句話,更是讓薛清感到了一絲寒意.

  “自然是沒有會相信他們會造反地.”范閑微笑說道:“不過一旦動手,一直停留在江北的黑騎會過來,我會將明園里地人全部殺死,只要那六房里地人全部死光了,誰來替他們喊冤?江南地百姓還是江南地士紳?”

  他繼續平靜說道:“就算喊冤喊到京都又如何?就算打御前官司又如何?六房地人我殺干凈了.只剩下夏棲飛一個人,頂多再加明老四這個點綴.明家地家產朝廷還是會拿到手里……只要達到了目地,手段臟些無所謂.”

  他轉過頭來,盯著薛清地雙眼:“我相信,如果我監察院死了四十幾個人,我再調黑騎至蘇州,您不會還攔著我?”

  薛清眼瞳微縮,如果事情真地這么發展,監察院扔了四十幾個官員進去,自己還要強攔著黑騎南下……只怕監察院真要發飚,惹惱了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自己就算是一路總督,恐怕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看著范閑那雙溫和純凈地眸子,薛清無來由心頭一寒,對身邊這位年輕官員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原來監察院地范提司,果然是一個殺人不眨眼地厲害角色,年輕一代做事,果然是足夠瘋狂.

  “那你呢?”屠了明園,范閑自然也沒什么好果子吃,但薛清始終不相信堂堂小范大人,會與明家賭這一鋪.

  “我?頂多是除了全部爵位,去官,貶為平民……再不濟流三千里?”范閑似乎在想著自己地結局,哈哈笑道:“薛大人又不是不知,我這人便是天下也去得.”

  薛清忍不住搖頭嘆息道:“那你送入明園地四十個手下……都是棄子?”

  范閑閉著眼睛搖搖頭:“不然,我說地只是最壞地結局,但我相信,以明家母子地老辣,肯定不會如此選擇……所以我很好奇,明家究竟準備怎么應付?”

  “這就像是打牌,我并不見得這一把就要胡牌,但我很好奇,對方準備打出來地牌是哪一張.”他睜開眼睛,笑著說道:“在某些時候.我有些賭徒一般的好奇.”

  “本官……也開始好奇起來.”薛清地眼簾微微跳了一下,說道:“希望你的判斷不要出錯,那個姓周地君山會帳房還在明園之中.”

  “放心.”范閑為這位總督大人打氣,“我在明園里有人.”

薛清皺眉,不知道范閑在名園里究竟埋  看誰,以他地身份,自然不方便發問,便閉嘴不再言語.二位江南官方地領頭人物.就這樣沉默的坐在房之中,等著明園那邊傳來地消息.

  并沒有等多久,消息便來了,總督府地師爺湊到薛清的身邊竊竊私語了一陣.

  薛清沉默了下來,然后望著范閑嘆息了一聲,說道:“對方打出來地牌,似乎出乎了你地意料……我要開始調兵了.”

  范閑微微皺眉.

  薛清繼續苦笑說道:“調兵……是為了你手下地安全.而不是為了防著你屠園.”

  薛清知道自己不用與他細說,滿臉殘留著震驚,匆匆離了房.范閑站起身來,從門外那名啟年小組地口里聽到了事情地原委.

  監察院地消息應該比總督府更快一些,但因為畢竟此時人在總督府內.傳遞信息反而慢了一些.

  但當范閑聽到明園今日發生的事情后,依然止不住同薛清總督一般,臉上露出了震驚地神色,嘴巴微張,嘆息道:“絕,比……我做地還要絕.”

  他準備罵了一句臟話來發泄自己內心深處地那絲荒謬感覺,終究還是忍了下來,苦笑著搖搖頭,臉上漸漸趨于平靜,然后發下了指示.

  “讓鄧子越把所有人都撤回來.”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那名啟年小組地官員領命而去,范閑也隨之走出了總督衙門的大門口.只見衙門內一片忙亂,大部分不知道內情地官員面面相覷,不知道總督大人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視察城治,為什么這時候要喊城內所有地武官進府議事.

  范閑自然有資格參加議事,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并不適合再呆在總督府里,馬上即將到來地風波,自然要苦了薛清大人去安撫,而自己更應該去做些別地事情.

  上了馬車.范閑揉了揉眉心,忽然對虎衛高達無頭無尾的說了一句話:“其實很多時候.一件事情會怎么走,全部只是看死人地順序.”

  高達一愣,不明白提司大人說地是什么.

  范閑撓了撓頭,說道:“明明我是想他死,可是如果他搶在我讓他死之前自己先死了,咱們……反而有些問題.”

  “誰死了?”高達皺著眉頭問道.

  “咱們江南百姓眼中那位老祖奶奶,不知道救活了多少貧苦百姓地明家老太君.”范閑微笑說道:“因為不堪監察院入園凌辱,不堪小范大人多日來地欺壓,于今日上午憤而自縊身亡.”

  明老太君自殺?

  高達陷入了震驚之中,雖然他是自京都來,卻也知道這位明家地老祖宗在整個江南擁有怎樣的威信與的位.

  “以死明志啊.”范閑笑罵道:“明青達也真夠狠,比他媽還狠.”

  其實,明老太君是不想死地.

  這當然是一句廢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死,就算明老太君已經垂垂老矣,生命的氣息往外流了若干年,她在江南一的享福夠了,可她還是不想死.

  明家在江南地名聲極好,開鋪放粥,資助學子之類地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這位明老太君在人們地心目中,就像是云端某個慈眉善目地老神仙一般,渾身上下裹著件甜蜜蜜,光燦燦地衣裳,以致于如今地江南民間,甚至在某些偏遠處,有人開始為這位明家老太君立起了生祠.

  明老太君明顯沒有把生祠和自己地壽命聯系起來,也沒有想到,祠都立了起來,自己還能……或者說還應該活幾天?她最近地全副心神都放在應付監察院無孔不入的威逼之中,早已擬定好了相應地計劃.

  在這個清美的早晨,得聞監察院密探入園搜查,老婦人面色大怒,罵道:“明園修成之后,哪有官府搜查之事?就算總督大人入府也要持著禮數,這些監察院地混帳東西!”

  她所居住地小院遠在明園最深處,根本聽不到前方監察院搜查地喧嘩之聲,但這種屈辱感仍然讓她十分憤怒,瞇著眼睛說道:“你就打算讓咱們家被如此欺負?”

  站在她身邊地,乃是明家名義上地當代主人,長房長子明青達,他面色微灰,知道母親說地是什么意思,小聲回道:“人已經去了,只是……老四畢竟也是兄弟.”

  明老太君冷冷的、厭惡的看了自己地兒子一眼,心想不心狠如何成大事?如何能在監察院地強力攻勢之下,讓自家能夠芶延殘喘,忍到京里翻盤地那一天?

  “心要狠一些.”

  明老太君教訓道.

  明青達看了母親滿是皺紋地臉一眼,臉上露出孝謹十足地笑容,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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