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桃臉色卻有些擔憂,“這還會不會被反彈啊?鎮河紀委會不會輕易把自己摘出去,然后繼續留在廣陵占坑?”
楊子軒摸了摸鼻子道,“你是說,常在山貪墨的問題,確實是存在,鎮河紀委怎么都算有功?”
周泰桃點了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旁邊工作人員說又開始下雪了,楊子軒往前走,周泰桃在后面跟著,楊市長笑了笑,“你把省紀委想得太仁慈了,把廣陵市委也想得太仁慈了。
本來派遣第三方紀委過來,廣陵市委上下,就一肚子火氣,這是對廣陵班子的不信任,一個市管干部,鎮河紀委書記親自帶隊,十二二十人,精銳全出,擺明車馬,在省里傳得多難聽。
人的名,樹的影。鎮河紀委書記梅清時親自帶隊,絕對不是省紀委授意的,省紀委意思肯定是越低調越好,派個副書記,帶幾個人過來,把常在山問題解決就行了。”
周泰桃緊跟在楊子軒后面,說道,“您的意思是,省紀委對鎮河紀委這番做派,早就不滿了。”
楊子軒點了點頭,“這個毫無疑問的。所以鎮河紀委再犯點錯什么,基本就能夠宣告他們第三方紀委的使命結束。”
周泰桃恍然大悟,“出了一個案中案,豈不是就證明鎮河紀委業務能力有問題?”
楊子軒哈哈大笑,“這只能怪他們業務不精,我從頭到尾,都沒做什么。”
周泰桃心道,市長真是腹黑到家,不過我喜歡。
老周本來是個喜歡堂堂正正的老式干部,在楊市長熏陶下,也變得越來越腹黑悶騷了。
呂青青不敢在直接在廣陵賓館私底下接見梅清時,但是她已經把梅清時這頭蠢驢罵透了。
回到房中,忽然聽到秘書攔人的消息。“艷青同志,省長已經休息了,暫時不要打擾了,沒什么要緊的事。等明天再說吧。”
呂青青心念一動,提高音調,“讓她進來吧。”
李艷青盡量把自己打扮得土一點,免得搶了呂省長的風頭,這呂省長年輕時候也算個美女,保養得體,現在看起來也不是很顯老,只是說話時候,眼角的魚尾紋昭示韶華去。
不過呂省長的愛美之心,在省內女性干部圈。都傳得沸沸揚揚的。
呂青青很少去姑蘇調研,無他,唯那女楊市長的國色天姿,讓呂省長心存的那點優越感,都消失殆盡。去了姑蘇,見到楊嗣音,心里就添堵,又不能隨便指手畫腳,得罪她背后的龐然大物,就干脆少去。
呂青青瞥了一眼李艷青,還算滿意。省里很有一批“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干部,對風水,對命運,尤為看重,李艷青家里那位親戚,號稱是師從香港某位大師。是那位大師關門弟子,在省那幫“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干部圈子里,很有些市場。
政治命運變幻無常,不少干部如履薄冰,侍奉上級。不知道哪天,天威震怒,命運多變,起來,正是因為沒有安全感,才導致不少干部把自己走運,歸咎于“風水鬼神”,不走運,也歸咎于“風水鬼神”,就有了一大批“大師”在官宦群體中行走。
當然,有些干部為了“媚上”,或者投其所好,不信這一套,也不得不走入這個圈子。
李艷青算是其中一人了。
也是因為這條線,李艷青才搭上了呂青青。
李艷青和呂青青聊了一會兒,先是客套問候一番,然后再聊些女性話題,李艷青算是把呂青青心思琢磨透了:別看呂青青高高在上,是南蘇現在在任的女性干部領頭人,但是私底下,她首先是個女人,李艷青自從決定攀上這顆大樹之后,花費了大量時間,去研究呂青青的愛好,她知道呂青青私底下尚佛,特地托人去泰國請佛牌,四面佛,而且是象牙材質,價格不菲,呂青青喜愛的不得了,正因為這個,呂青青才對李艷青更加上心一些……
李艷青還知道呂青青極喜歡拿捏架子,是以,兩人關系雖然漸漸升溫,相見之時,禮數還真是做得十足。
呂青青讓她坐下來之后,說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有什么麻煩盡管跟我,只要我能幫,就一定幫……”
李艷青忙說道,“只是擔心您在廣陵這會悶,特地過來陪您說話,解解悶。哪會有什么事來麻煩您呢?”
別看呂青青說得大方,能幫她解決麻煩,如果李艷青真的開口了,讓呂青青動用一些資源,恐怕兩人關系就止步于此了。
這是呂青青對她的試探,如果她不能領會到這一層,而是獅子大開口的請求幫忙,那絕對之后會被呂青青打入冷宮。
呂青青本來心情糟糕,稍稍舒展了一下,“你倒是有心。”
李艷青說道,“如果您到廣陵都不舒心,那就是我這個下屬不稱職了。”
呂青青見她說得好聽,一笑置之,又想起了梅清時的事情,問道,“廣陵紀委那邊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出個案中案,你給我講講。”
李艷青自然明白,呂青青并不是單純想知道廣陵紀委怎么查出這個案子的,這個鎮河紀委會跟她說,呂青青問這句話的意思是:誰在搞壞鎮河紀委的調查?
李艷青能猜到呂青青和鎮河紀委之間必然有十分密切聯系,于是說道,“據我所知,這里面有些門道,廣陵紀委本身只是約談了那個舉報人,并沒有認真查經貿委的財務賬,后來市府這邊安排人員查了經貿委的賬目,發現有好幾個數據有矛盾,才引起了廣陵紀委的警惕……”
呂青青如有所思,問道,“你的意思是市府提供的證據?”
李艷青倒抽一口涼氣,這個她膽子再大也不敢胡說,她敢和周泰桃這個狗腿子硬碰硬,但是讓她再去挑戰楊市長的權威,她真的慫了了,忙說道。“市府只是走正常流程,經貿委出了這么大問題,市府自然要組織人手到經貿委進行相關財務審計和核查,至于是不是這一份證據導致牽出案中案的。我就無從得知了。”
呂青青點了點頭,不過卻不是很滿意。
李艷青見她不滿意,登時如座毛氈,知道把市府摘出來是個錯誤,忙補救說道,“不過我可以慢慢去調查,只是這市府現在是鐵桶一般,我這個不受待見之人,被排斥在幾個核心部門之外,根本插手不進去了……”
呂青青當然看出她這點小把戲。趁機要權嘛,便說道,“這可是你們市府內部的分工問題,我可沒法插手。”言外之意便是,市府內部的事情。我幫不了你,外部的倒是可以 李艷青心思活泛起來,便說道,“廣陵這邊有個副書記要提前退居二線了,直接空出了一個副書記。”
李艷青深知莫要“交淺言深”,所以兩人談話,也是循序漸進的。
呂青青抬頭。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可以關注一下。”
她指的關注一下,自然不是李艷青能夠去填補衛正風這個坑,跨度太大,雖然市委專職副市長和普通副市長都是副廳級。但是懂行的,都知道兩者含金量不在一個等級。
這種差距,甚至大于一個經貿委主任和普通副市長。
呂青青的意思是,會關注此事,如果衛正風的坑。從市內提拔人選填上去,那必然會有一系列的變動,只要合適,會出力幫忙。
這只是一個口頭承諾,但卻讓李艷青見到了一絲曙光。
李艷青忙說道,“我會把經貿委這個事,好好研究一下。”
呂青青沒再說什么。
李艷青隨后離開。
呂青青讓秘書長去探下梅清時口風。
過了半個小時之后,秘書長才回來。
“情況怎么樣?這案中案是否屬實?”
“梅清時說確實有這么回事,存在誣告情況,他已經冒著風雪去廣陵紀委那確認過了。”
“真是無漏偏逢連漏雨啊。”呂青青不知道在感嘆什么。
她的心思,秘書長方梅是最清楚的。
在廣陵布局,不僅僅是呂青青的意思,也是呂家的意思,呂家在商業上大開大合,經常大手筆,但是在政壇上卻極為謹慎。
就南蘇而言,插手的地方,此前就只有鎮河。
現在名單又添加了一個廣陵。
本來廣陵是不起眼的,但是在楊子軒打造下,卻潛力極大,假以時日,必然能有一番發展,呂家的意思是,在省內豪強還沒關注這一塊熱土的時候,盡早伸手進去。
另外,廣陵也有一層特殊的政治意思。
如果能夠通過廣陵這一層關系,去接觸更多上層,甚至頂層政治資源,那對呂家絕對是極大的收獲。
雖然有前車之鑒,曾經也有人想過通過這一辦法去接觸上層和頂層政治,卻都折戟而歸。
但這事就好像買彩票一樣就算沒中,也能夠買一個“可能”。
可是,楊子軒卻是對呂家極為敵視,一直不讓光正集團在廣陵好好生根發芽。
商業不行,政治來庇護,這次廣陵的內斗亂局,給了呂青青插手一次契機。
本來呂青青有利用梅清時插手廣陵,最好拿到廣陵什么把柄,她不想玩那種石破天驚的窩案,她只想拿到把柄,然后換自己一個好位置,讓呂家的商業利益在廣陵有所庇護。
但是……天不遂人愿。
她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楊子軒在背后搞鬼。如果李艷青最終證實,楊子軒在背后搞鬼,她就會想辦法對楊子軒出手。
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挑釁她的小男人,總要受到一點教訓才行。
方梅皺著眉頭,“有這么嚴重?就算那舉報人是誣告,也不能怪罪到鎮河紀委頭上。”
呂青青卻冷笑一聲,“你看問題還是比較淺啊,鎮河紀委可以被廣陵阻,可以被廣陵怨,但是偏偏不能業務能力不行,只要業務能力不行,就會落下口實,省紀委都護它不住……”
轟隆。
一聲冬雷震震。方梅嚇得后退一步,她登時也明白這里面玄妙。
“廣陵這是要把鎮河紀委趕出去的節奏?”
“如果無法給省紀委一個好的交代,那只能被趕出去了……”
全心布局,只能落這樣一個下場。
“又是那個楊市長的手筆?”
“誰知道呢?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能是幕后策劃者。就憑著三番四次和我唱反調,他脫不掉這個嫌疑。”呂青青語氣冰冷。
“我也聽說過他的一些傳聞,難道真的沒有制服他的手段了嗎?”方梅迷茫了,那個年紀比她還小的年輕人,竟然如斯的可怕。
呂青青心頭卻浮起一想法,“他不是在抓那個不知所謂的危房改造嗎?這工程,要耗費不小的人力物力,明天找個機會,繼續批評他……”
第二天,周立昌。衛正風,武廷法等人都松了一口氣。
楊子軒一手策劃的“驅趕鎮河紀委”大戲,已經開始進入了收官階段,梅清時和鎮河紀委一干人,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囂張。忙著到處去調取證據,復查案件。
呂青青繼續點名楊子軒陪同調研。
楊子軒不是不能推托,但是他想看看呂青青到底要玩什么花樣,所以欣然同意了。
跟隨呂青青的,還有幾個省電視臺的拍攝記者,通訊車,呂青青提議去視察一下廣陵政府現在的“一號民生工程”——危房改造工程。
民生問題。還不受國內高層重視,還沒提到戰略制高點,中央政策意識到解決民生問題重要性,要到新世紀之后。
具體到省府層面,南蘇民生相關的工作,都由呂青青這個女副省長統籌。從分工中,就可以看出,省里對民生工作,也沒那么重視,至少沒經濟招商等經濟發展工作重要。
但是楊子軒卻深知。發展的目的,還是為了改善群眾生活,所以一直把民生工作提得很前。
一些重要的民生工程,經常是楊子軒親自掛帥推進。
像這次的“危房改造工程”,就是楊子軒親自掛帥。
這在很多人看來,有點不可思議,民生工作是吃力不討好的,偏偏這個算計全省的楊市長,就樂此不彼的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這不,連呂省長都想拿這個開刀了,批評一下楊市長。
楊子軒也沒說什么,陪同呂青青一起走進義州的危房改造工程的現場,當地負責干部介紹,只是進行了初步摸底工作……
呂青青突然提議說道,“我聽說這個一號工程,在市府內部也有爭議。”
楊子軒蹙著眉頭,這個已經是老生常談了,昨天已經為這個事情扯了一次皮,難道還要再來?
李艷青及時說道,“其實就是關于危房改造工程的時間問題,市府的意見現在分成兩派,一派是堅持現在立馬上這個工程,一個堅持年后上,各有道理,各有各的說法。”
呂青青嘆了口氣,“其實就是一個長期戰略和短期戰略的問題,不過我覺得你們市府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做決策的時候,有沒有做個基層調研呢?”
李艷青恭謹說道,“時間太緊了,做起來也很粗糙。不過省長一語驚醒夢中人呢,咱們開市府常務會議討論這個工程,卻沒去征詢基層執行的干部的意見,沒征詢群眾的意見,確實有點盲目。”
楊子軒嘿嘿冷笑,這兩人又在演雙簧,一唱一和的,分明就是此前排練過的。
李艷青說道,“我倒是有個提議,只是……”
話說到一半,李艷青看了看楊子軒,又把話縮回去了。
這動作在外人看來,就是楊子軒在恐嚇,不讓她說下去。
呂青青假裝微怒,“不用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話就直說,不用畏懼什么。”
這話就更加誅心了。
楊子軒笑了笑,冷冷看著兩人演戲。
李艷青這才說道,“省長您要是大張旗鼓去詢問基層干部,他們肯定不會說真話的,我覺得您要不安排一場暗訪,這樣可以了解基層干部,基層群眾對于這個一號工程,到底是個什么看法?”
呂青青滿意點了點頭,“這個法子好,就按照你說的辦吧。”說完又扭頭朝楊子軒說道,“子軒同志感覺如何?”
楊子軒笑道,“但聽省長您安排。”
“好,那就這么定下了,現在安排一下暗訪,攝像頭在后面跟進,盡量不要露了形跡,看看基層干部怎么看待這個一號工程的。”
周泰桃拉扯了一下楊子軒衣袖,低聲說道,“就讓他們這樣胡來?”
楊子軒笑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又不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們怕什么?”
風雪里,攝像組跟進,呂青青就帶了幾個人,攝像機在后面遠遠跟進,走到一街道辦辦事處,見有人進進出出,便問何事。
那干部便說去做危房摸底排查工作。
呂青青當即詢問怎么看這個工作。
“還能怎么看?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真是應了那句話:肉食者鄙。現在市里做決策,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也不看看這政策有多少合理性可言,苦了我們基層的干部……”